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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四十七章 逼饮“鹿血”

    西夫人没被女儿的话气得喷血。得,懒得与这小女娃一般计较,让冰雪臭美去,小不点个人,整日喜欢照镜子。红线临进芙蓉帐时,依旧留给女儿一个愤愤的眼神,心里啐骂了一句:臭美丫头!

    雪音看着屋内的一切,不忍浅笑,嘴角划出漂亮的弧线。

    原来躲在暗处,真的可以看到人最真实的一面。

    顾忌着八郎安危的东夫人;正直善良的南夫人;爱慕虚荣的西夫人。这样的三个女人,在今夜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和顺,而是拥有了性情,形象深刻地烙在雪音的心中。

    到了湘波院,屋子里的灯亮着,却不见了八郎的声音,空气里飘散着浓烈的酒味。雪音用力推开床板,张望着湘波院。

    “八郎……八郎!”连唤数声,依旧无人答应。

    她走后,柴兴怕赌物思人,遣走了一干湘波院侍候的故人。每日都在这里饮酒浇愁,不再上朝,只是不分白天黑夜的醉生梦死。

    天色这么晚,他又会去哪里?

    对于贤王府上下来说,自己已经“死”,倘若她冒然现身,只会吓着上下,亦或被人视为鬼魂。雪音不想出去吓人,但她又想告诉柴兴:自己还活着,自己根本就没有死。从衣厨中选了一件以前最爱穿的衣衫,挽了简单的发髻,小心翼翼地离了湘波院。辛辛苦苦地离了皇宫,就是为了来见他,如今见不到岂不有些惋惜,即来之,就必要见他。

    冬夜的冷月,孤寂而漠然,撒下万丈光芒,像一张无边的雾纱。月夜下的景物,绰绰约约,风过舞影。

    贤王府内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的夜风轻吟声,夹杂着从远处传来三两声狗吠。雪音第一次在这样寂静的夜里行走在贤王府,也第一次感觉到漫漫长夜的清冷。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水云阁。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那幅对联,看着那几个大字,从刚劲、流畅的笔法来看,是玉七先生柴英的手笔。

    这是一座美丽又不失清雅的庭院,三层高的阁楼,半圆形的长廊,有单独的厨房、花园、凉亭,还有一个椭圆形的荷花池,波光粼粼,静静地畅漾着月光。

    书房无人,湘波院无人,就剩下假山下面的暗室了。

    雪音启动机关,提着裙子,一步步迈下台阶。

    冰窖的中央,是一个方形的凉床。床的周围摆满了鲜花,柴兴跪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

    “蕊儿,最怕冷了。我说过,会夜夜拥入眠……”

    雪音站在暗室口,看着周围的冰块,定定地凝视着抱着灵昭仪遗体的柴兴,泪水夺眶而出,幸而死去的是别人,不是她。是他的爱,让她坚强活下来。

    “八郎!”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柴兴看着遗体,苦笑道:“蕊儿,在叫我吗?”

    “八郎——”又一声传来,很快她被人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不是要好好活着吗。”

    是梦,一定是梦,又见到她了。真好,只有在梦里,他才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他爱她……

    柴兴抚摸着她晶莹而潮湿的脸,灯光下,她的脸恢复了当年的清丽,虽然没有夏紫蕊时的惊艳脱俗,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这就是他初识雪音时的模样。两瓣柔软的红唇,像细密的春雨,轻柔地落在她的脸颊。柴兴欲像往常那样欲解罗衫,大手被雪音轻柔地按住:“八郎,这里好冷,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柴兴糊涂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头昏昏沉沉,拉着她的手,以为她会带他去湘波院,可她去拉着他上了水云阁的二楼。

    和以前的水云阁一样,二楼是为蕊儿特设的闺房,从窗下的琴台、到芙蓉帐内的莲床,处处都彰显着优雅与精致。水云阁的一切,包含着柴兴所有的情意,他特意令鲁家班的工匠为她设计了半月状的琴台,莲花形的莲床。他的蕊儿坐在琴台前,可以畅心所欲的弹琴;躺在莲床上,夜夜都能有好梦。

    她的身子不再冰凉如寒玉,那样的温暖如阳光……这样的梦真美,他又能清晰地感觉到蕊儿的存在。柴兴喜欢这样的美梦,这一月来唯有在酒醉时,他才能看到她的容颜,总是那样的冰冷……冷到了他的心底,也凉痛了他的灵魂。可今夜,不再冰冷,只有温暖而明媚的一切……就像她从来不曾离开过。

    柴兴相信,自己做了一场美丽的梦,梦中有他,还有他最爱的女人,他们缱绻缠绵,他们深情相依……

    梦,不要醒来便好!他想要让自己永远停留在梦中,也留下梦中美丽的她。

    柴兴一觉醒来,习惯性的头痛欲裂,昨晚他好像见到蕊儿了。打量着水云阁,怎么会是这里,他不是在秘室冰屋中么?低头浅嗅,自己的胸膛仿佛还残留着熟悉的味道,对,这气息是蕊儿,她总是那样特别。

    这个梦真的好清晰,清晰到醒来后,让他怀疑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见到了蕊儿。以往,每次在梦中见到蕊儿,她总是盈盈浅笑,站在云端翩翩起舞,衣袂飘飘,可望而不可及。唯有昨晚,那梦像是真实存在过。

    再看看自己,只着了内衫,第一次在酒醉后将中衫、外袍齐整地摆在了床前的桌案上。柴兴愣了片刻,是有人将衣衫放好的?很快,目次就落在桌案上遗留的纸上,是柴兴最熟悉不过的笔迹、字体:八郎:我没死。昨晚回来,本想找商量大事,见醉得厉害,只得先离开。保重自己,不可将我未死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切记!切记!

    没死?柴兴苦笑,蕊儿现在就长眠于水云阁的冰窖之中。怎么可能复活,哼——这次还真是很特别哦,连笔迹都与蕊儿像极了。署名处,更是他最熟悉的方式,一朵漂亮的梅花,唯有蕊儿才善长的柳体“紫梦妃子!”没署夏紫蕊亦或凌雪音,而是署了“紫梦妃子”。知道蕊儿绰号的唯有明王柴凤,难道是柴凤设的局。

    如果不是他日夜相伴着蕊儿的尸身,或许会轻易上当。可现在即便是再真实的局,也不能再让他上当受骗。一个多月,身边的人为了让柴兴振作,可谓办法想尽,连柴显都学大人送美人。柴兴想起来五味陈杂,心中情绪繁复。

    对,一定是九弟柴凤捣的鬼,这玩笑开得也太大。难道昨晚,他再次将不熟悉的女人当成了蕊儿。不,即便蕊儿不再,他也绝不会背弃曾经的誓言。说好了,他是蕊儿的;而蕊儿也是他的……

    柴兴紧紧地将信纸握在手中:“九弟,我最讨厌有人拿蕊儿的事开玩笑。谁也不行!”他与蕊儿的感情是神圣的,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替代的,而是不允亵渎与玷污的。

    着好衣衫,柴兴气势汹汹地骑马奔往明王府。

    明王府内,此刻正一片繁乱。凌思若临盆正被柴兴撞上,听说已经阵痛一夜了,几个老妈子、侍婢忙成一团,柴凤站在门外。

    柴凤忆起八嫂便是这样没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说现在对凌思若已没了最初的情怀。可到底是他的女人,从昨儿黄昏至今儿清晨,凌思若一直狂呼惨叫,听到柴凤提心吊胆。柴凤来回踱步,特令人进宫去回话:以目前的状况,今儿无法进宫参政。女人生孩子,可是在生死关、阎罗殿前走一圈,柴凤只想心安理得地守着凌思若。

    柴兴急匆匆地进了小院,懒得去听屋内传出的女人的声音,道:“九弟,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说呀?”

    本想当面凿穿柴凤的用意,可柴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八嫂死了,他也很难过,再看这笔迹,确实八嫂漂亮的梅花小楷,还有署名处,那样的别样精美。柴凤满是惊诧道:“八嫂没死?”

    柴兴道:“装?还装?”

    柴凤细细地审视,熟悉的笔迹,漂亮的梅花楷,除了八嫂不会有第二个人,尤其是这几个“紫梦妃子”,这是八嫂在江湖中的雅号,知道的人极少。

    “八哥,这是八嫂以前写的么?”

    柴兴看着柴凤的表情:瞧这样子,真不是他干的。

    柴凤道:“思若至今都未生,吵得本王昨儿黄昏到现在都没有睡。该不会再出岔子吧?”首先就想到因为生产而逝的八嫂,柴凤心里很慌。

    柴凤自来有侠王之称,敢作敢当,做过的事没道理不承认。再则,若真是柴凤所为,知道柴兴把那女子给吃了,不正是柴凤要的结果,顺水推舟,用新人代旧人。

    柴兴道:“真不是?”

    “不是!不是——”柴凤肯定地应道,细细地打量着留书,“八嫂刚殁的时候,不也怀疑被人动了手脚,难不成……”

    “难不成怎样?”

    屋里又传出凌思若的惊呼声,柴凤又乱了心神,道:“八哥,改日小弟再去拜会。今儿就别添乱了!”

    柴凤三两句打发了柴兴,走近门口,急切地张望。屋里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王爷莫急,看样子快了!”

    柴兴暗想:九弟话中的,“难不成”是什么意思,难道蕊儿真的没死?如果蕊儿没死,自然就不是躺在冰窖中的女人。想到女人,柴兴立即就想到了后宫中的灵贵人,据说就在蕊儿上次离京不久,后宫灵贵人落胎患了一场久病。两月前,皇上突然将灵贵人擢升为昭仪,近来更是宠爱得紧。灵贵人与雪音她们本就长得相似,若是皇兄染指之心未死,难不保会来个李代桃僵。

    想到此处,柴兴立即便吓了一跳。不,定要进宫弄个明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若是蕊儿真的没死,自己只需看看她的眼睛,便一下就能分出真伪。

    “九弟勿须忧心,思若母子定会平安无事。”柴兴说了句宽慰的话,离了明王府。

    回想昨晚种种,那样清晰的画面不像是梦。手中这纸留书,确是蕊儿的笔迹,最初还以为是旁人模仿的,可如今细看,越看越没有端倪,无论是笔力还是流畅上,都像极了蕊儿。

    蕊儿,真的还活着么?如果活着,为何现在才出现,可曾知晓,这些日子我度日如年。

    柴兴顿时间看到了一抹曙光,加快脚步,回奔贤王府。

    乾坤殿。

    顺德帝扫过许久不上早朝的柴兴:两月未见,柴兴仿佛苍老了十岁。神情恍惚,憔悴不已,静静地站在一侧,似在沉思。这也是柴兴告病之后,第一次上朝,站在大殿一侧无精打采,所有所思。

    “有事议事,无事退朝!”

    “皇上起驾——。”

    柴兴离了大殿,到了御书房。

    喜来公公见是柴兴,并没有阻拦,任柴兴直接进入御书,只在一旁通禀道:“禀皇上,贤王爷到!”

    顺德帝一直在等,等柴兴振作的那天,等他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任柴兴站在下方,平静甚至是带着几分冷音地道:“终于闹腾够了?”像是责备,又似不满。顺德帝从一堆奏章抽了一本,翻看起来,心下却暗自琢磨起柴兴的来意。

    柴兴定定神,道:“皇上,臣弟……想见灵昭仪!”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尽快解开谜团。

    “见她?”顺德帝冷笑一声,“八弟思念亡妻成疾,居然也想找个替身,难道忘了,当年可是把灵儿送到后宫的。如今要见他,又怎知她是否愿意见。”

    柴兴继续道:“臣弟恳请皇上,请容臣弟见她一面!”

    顺德帝无奈地放下奏章,“倘若今儿不让见,回头又去求母后。走吧,朕陪便是!”

    兄弟二人在数名宫人簇拥下,一前一后到了琉璃宫。

    柴兴怀揣着激动不安的心,如此熟悉的笔迹,而从颜色上分辩正是今晨所书,还有纸张也是桃花坊专供纸,这样的纸除了后宫嫔妃便是贤王府所有,当日因为蕊儿说:喜欢这桃花坊的纸,闻着有股桃花的馨香,还有这白里透粉的颜色,也比通常的浅黄来得漂亮。所以柴兴特意跟顺德帝讨要了一些桃花坊的专贡纸,以备蕊儿所用。自从蕊儿去后,那些纸张就被柴兴放在书房的柜盒之中,就算是柴显也不曾用过。

    琉璃宫曾是蕊儿住过的地方,多少年了,一直无人进入,现在成为后宫灵昭仪的寝宫。人未至,便能闻到寝宫里飘散着龙涎香的香气,龙涎香属南越帝王专用香料。能在帝王寝殿之外的其他地方闻到,可见顺德帝对灵昭仪不同其他的嫔妃,怎一个宠字了得。

    “皇上驾到!”

    喜来公公一声高呼,将正在芙蓉帐中调养内息的雪音惊回神,略一思量,快速下床离帐。

    顺德帝看着满殿的宫人,道:“灵昭仪身子如何?”

    春水应道:“禀皇上,昭仪娘娘身子略有好转,这会儿正在休养。”

    顺德帝道:“去唤灵昭仪出来,贤王要见她。”

    雪音听到“贤王”二字,心中被凿痛。这个傻子,怎能冒然进宫,实在太危险了。皇上既然敢李代桃僵,就有应对的法子。就算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又如何,她依旧难以退身。即便面对的是野心勃勃、步步为营的帝王,她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幸福。

    春水进入寝宫:“昭仪娘娘……”

    不待春水说完,雪音道:“本宫听见了!”计上心来,将春水唤到跟前,细细地在耳边叮嘱几句。

    春水不解:“为什么要我把纸条塞给贤王爷?”

    “他是皇上的胞弟,能助我夺得君宠。”反正琉璃宫的人都以为她现在有心与众嫔妃争宠,这样的答案不是最让他们满意,也最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春水满意的笑了,这样争宠夺爱的女子才应该是灵昭仪么。只要她要争,想争,皇上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封她为帝夫人。这是何等的尊崇,到时候,他们也会因灵昭仪而成为人上人。

    大殿上,宫人奉上茶点,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过了良久,在宫娥的簇拥下,从后殿出来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

    雪音柔柔袅袅地移至二人跟前,经过柴兴身边的时候,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柴兴俯身便来扶她,春水随势快速地将一张纸条塞入柴兴手中。

    雪音盯了一眼柴兴,很快将目光移开,道:“皇上恕罪,夕儿失礼了!”

    柴兴略是意外:他只屑看看她的眼睛,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眼神分明熟悉,是蕊儿无疑,可她的声音却是另一个人的,带着些许的沙哑,也不如从前那般富有磁性,略用心聆听,还有些过往的影子。对,是她说话的语调,虽声音不同,但那语调却是如出一辙。

    蕊儿,灵昭仪是蕊儿!

    柴兴心中确定之后,便是被潮水的狂喜包围着,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要冷静。不知蕊儿是如何变成了灵昭仪,但他能肯定,这必是皇兄使的另一个诡计。

    春水忙道:“皇上请恕罪,灵昭仪这几日体弱,常犯头昏病,刚才定是犯病了!”每次对于雪音所犯的些小过失,宫人们也总能找到最好的藉口。

    雪音佯装躲闪柴兴,紧紧地抓住春水的手,缓缓起身。

    顺德帝道:“灵昭仪好好养病,朕改日再来瞧。”说完之后,顺德帝温和地将大手覆握在她的小手上,略带冰冷柔软无骨一般。

    柴兴的心被刺痛,她身陷宫闱,皇兄随时都会为难她,而她因为背着嫔妃的名份,却没有半点可以反对的理由。当着他的面,皇兄可以肆意地亲近她。拳头紧握,却不能贸然行事。快速地转过身子去,将满腹的痛苦咽下。柴兴走了几步,不由得回头凝望,雪音不敢正视柴兴的目光,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异样。这个时候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他们会满盘皆输。

    羞涩而难堪地挣脱顺德帝的手,立在大殿中央,柔声道:“恭送皇上——。”

    她是柴兴最爱的蕊儿,举手投足间都显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即便送驾,也与旁人不同。雪音并未低埋下脑袋,即便是跪,也有一股傲然之气,双目平视着前方,神情中掠过三分孤傲与寒冷。

    蕊儿她该不会已经被皇兄……

    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别人的男子强占,柴兴好惭愧,身为她的丈夫却无法保护她。

    顺德帝道:“八弟,人也见过了,还有何话说。”

    柴兴想到如今的处境,悲从中来,没想到他敬重的皇兄如此咄咄逼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想阴谋算计弟媳。道:“若是蕊儿能活着该有多好……”知道她活着,比什么都好。她若真的被皇兄强占受辱,他又怎能怪她,这一切只能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柴兴想像不出,分别的这两个月,蕊儿是如此度过的,但他只想再能与她携手。

    顺德帝听罢柴兴的话,只是浅淡一笑:夕儿失忆了,再也不会记得过往与柴兴的一切。只能把他当成丈夫,也会如后宫所有的女人一样,视自己为天地,为最爱。

    柴兴离了皇宫。坐上回王府的轿子,轻轻地打开纸条:三更,故地相会!又见到她熟悉的字体,流畅的柳体,依旧在一边画了他熟悉的梅花。一颗激动的心狂跳不已,原来昨晚的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地发生过,是蕊儿回到了贤王府与他相会。

    柴兴下了轿,大门内站着东夫人与柴显兄妹。

    “父王……”几个孩子款款施礼,明亮的眸子难掩好奇与担忧。

    柴兴看着冰玉,道:“冰玉,把母亲唤来。让她替父王刮胡子!”

    几个孩子面面相窥,王爷真的振作起来了,这些日子醒了醉,醉了醒,愿意刮胡子。

    冰玉平静的脸上立即漾出喜色,道:“父王,娘也好想念父王的。不如父王去楚滨院!”

    萍儿咳嗽一声,若是王爷振作,谁先一步得到他的偏爱,谁就成为贤王府最尊崇的女人。如今三个女人的地位相当,而她却是三人中唯一生下长公子的人。

    冰玉略显怯意,打量着萍儿,支吾道:“那……那……”

    柴兴不想因为这些无谓的事,耽误了自己与蕊儿的重逢,若是今晚再以这副尊容出现在蕊儿面前,定会惹起蕊儿的不悦。道:“小小年纪便如此罗索,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去,把娘唤到湘波院来!”

    冰玉见父王与她开玩笑,心情大好,自从母后娘娘去后,整个王府都沉浸在悲伤之中。“父王稍等,冰玉这就去请娘!”

    冰雪瞧着飞快奔去的冰玉,嘟着小嘴。

    东夫人道:“王爷今儿遇上什么喜事了?”

    “没遇喜事就不能刮胡子了?”柴兴反问道,说完之后,又道:“听说明王府的凌夫人快生了,回头记得备份厚礼。”走了几步,复又转身,道:“萍儿,今晚令厨房多备些菜,样样都要娘娘爱吃的。”

    容蕊王后已经殁了,他还备她爱吃的菜。

    “王爷,已过七七,离百日还早着呢。”萍儿想不明白,难道王爷又要暗自祭奠娘娘,七七已过,不到祭奠之期。

    “怎么一个比一个罗索,让去就去。今儿中午都备些孩子们爱吃的,本王陪他们吃顿团圆饭。”柴兴道。

    萍儿听到“团圆饭”几字,心中咯噔一下,王爷做这样的安排,该不会是想随娘娘而去吧?又不敢问得太多,怕招他生气。见柴兴远去,拽住柴显,低声道:“成竹,这几日小心看着父王。”孩子们有了名字,长辈们不再唤乳名,多是唤新名。而萍儿也从以前的显儿,换成了“成竹”,柴显也很喜欢被母亲这样称呼。

    他是贤王爷,便是王府的天,是王府的山,更是她们唯一可以依赖的人,绝不可以有事。

    听说今儿中午有好吃的,几个孩子欢喜得紧,自从母后娘娘过世之后,王府的伙食都变得清淡,一切喜庆的事都没抹去。而吃团圆饭也成了他们几个孩子的奢望。

    冰雪毫不口气地说了几样菜:“东娘,我要吃狮子头,还要香辣鸡……”蹦蹦跳跳地往浅醉苑去,她得告诉娘,今儿中午父王要与他们一起用饭。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是多久了,在父王的心里只有母后娘娘和酒,这可是少有的机会。

    中午,花厅。

    柴兴看着满满一桌人,所有的愁云尽散,斥去了酒,换成了清茶,令众人以茶代酒。有说有笑地与孩子们用饭,这令萍儿和玉娘逾加不安,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两个女人交换了一番眼色,各自决定这几日要倍加小心。

    吃罢午饭后,柴兴突然觉得这时间好漫长。在坐立不安中等到天黑,以前他好怕天黑,忆起与蕊儿走过的朝朝暮暮,他就感到痛苦。可现在,他巴不得早些天黑。天一黑,就斥退左右,独自一人呆在湘波院。

    蕊儿一定会从这里出来,王府的出口很多,可他就是能断定,坐在床上,带着美丽的心情,昏昏欲睡。

    正打盹,身后的床板动了一下,柴兴快速起身,推开床板。

    雪音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放大的脑袋:“啊——”尖叫一声,“八郎,想吓死我。”

    听她如此说,柴兴尴尬地傻笑着,俯身一搂将她揽在怀中,揽她离了暗道,又闻到她身上熟悉的体香,还是醉人的香露味道。“蕊儿,又让吃苦了!”

    雪音不悦地瞪了一眼,本来心情不错,就出现就被人吓了个半死,再好的心情也没了。

    柴兴道:“知道今晚回来,特意令厨房准备的酒宴。”

    扫过满桌的菜肴,样样都是她喜欢的,坏掉的心情略为好转。道:“知错么?”

    “知错?”见妻子面露不悦之色,柴兴顽皮地揽住她的腰身,低声道:“那如何罚我?”

    雪音娇笑着在他胸前打了一拳。

    柴显带着几名机警的家奴藏在湘波院外面,湘波院内一片寂静,三更天后,从里面传出声响,似桌凳倒地的声音。心中大骇:难道父王上吊了?弃了家奴,拍打着房门,大声道:“父王!父王……可千万别做傻事呀……父王开门呀!”

    芙蓉帐内春光明媚,二人正在兴致之中,缠绵纠结……被柴显一扰,雪音看着柴兴,欲言又止,离了床榻,衣衫凌乱地藏在里屋。

    柴兴打开房门,看着柴显。满心不悦,欲责备几句,看着寒夜下的柴显冻得一张脸发红,又于心不忍。

    柴显道:“父王,房里……”

    柴兴道:“在寻丢失的东西,有何大惊小怪的?”重重地甩上房门,冲着门外高声道:“樊洪、童朋,将大公子赶出去,别让任何人来烦我!”

    “父王!父王——”柴显不放心,被两名侍卫架离湘波院,只能远远地站着,根本不能靠近。父王真是在寻东西么?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好像……柴显很担心,生怕父亲寻了短见。在他的心里,即便父亲有再多的不是,都是养他、生他的父亲,有敬重、有孝顺,更有一份责任。

    柴兴下令之后,周遭一片安静。两人累了,依偎在一起温暖着彼此。任他的手指游走在她如水的肌肤上:“皇上没把怎样吧?”

    “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自己还魂到灵贵人身上。后来,发现有些不对劲。义母输入我体内的内功真气,这是灵贵人不可能有的……”雪音细细地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出。

    她是凌雪音,死去的那位就一定是灵贵人。柴兴太过重情,灵贵人本就与她长得相似,加上都一样的瘦得皮包骨头,瘦得变了形,柴兴又如何能分辩得出来。

    夫妻二人叙了一阵离别之苦,开始商议起对策来。听罢雪音的计谋,柴兴不安地道:“真的只有这个法子?”

    雪音道:“灵贵人已死,再无他法。我在装病,时日久了难保皇上不会发现端倪,再说,我不想顶着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以其人之身还施彼身,没什么可顾虑的。”顺德帝做此事时,可曾留意到他们夫妻的感受,只是自私地使用李代桃僵,如果他们不愿如此,而她就会逼得真做了顺德帝的嫔妃。

    雪音喜欢相伴二十余载的嗓子,虽然不是最美的,却是属于自己的,以前她借用了宝儿的容貌,现在又借用别人的声音,再也不想做别人的影子、替身,她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听蕊儿的!”

    柴兴已经习惯唤她蕊儿了,就由他去吧,再说宝儿并不叫紫蕊,而叫紫萼。紫蕊是她喜欢的名字。

    雪音不想退让,唯有认真的面对。顺德帝也曾说过要放手,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要真正放手的意思,总是在说过之后又懊悔。在朝臣前的冷静果敢,在他们夫妻面前,顺德帝却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

    这一夜,夫妻二人谈了许久的话。待柴兴在清晨醒来,雪音已经悄然离开。空气中还流尚着她的气息,柴兴回忆昨晚的一切,一颗心被幸福的感觉填满。越来越迷她,迷她的热情温柔,迷她的一切……看不到她的时候,脑海里是他的样子。

    堕落地狱的痛苦在一夕之间转化在天堂的幸福,柴兴感觉这一切都像在做梦。枕上还余留着她的体香,还有她的体温存在被下,心不再空荡而落漠。

    看着她的留书,这是一纸处方签。昨晚她说过,要恢复原来的声音,定是恢复嗓子的。不能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的事,至少现在还不行,依皇兄的为人,只要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占为己有。

    蕊儿不是一件物什,是他心底最重要的人。他愧疚再一次没有保护好她,可让她为了守护幸福,劳神费力。能成为她心中的男人,柴兴觉得很幸福,也很快乐。没有她的日子,他对这世界没有丝毫留,他坚信,她便是他的一切。

    推开房门,抬眼就看到了水云阁。

    美丽如仙境的水云阁,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他视她为仙、为魔,心中至爱。可他总觉得那里缺少了什么?是灵性,对,只有流动的水才具有灵性。他要在水云阁的荷花池里,立一座比真人还大的瓷像,是她最真实的容颜,如临世的仙子,似世间魅惑的魔女,亦正亦邪,亦纯亦浊,将瓷像立于荷花池仙山之上,周围是喷射、流动的泉水。

    回到书房,坐在桌前,心致志地绘着她的画影。

    画好后,交与二管家,令他前往豫地找高人铸造瓷像。

    这座瓷像,要比皇兄珍藏着的那尊还要大、要美。皇兄的瓷人戴着面纱,看不清是什么容貌,可他的瓷人,是凌雪音,他初见的她,痴迷的她,她将是天下最有魅力,又最美丽的女人。

    根据她的计划,他佯装成什么事也没发生。朝堂上,学做一块木头,不轻意笑,也不发表自己的任何见解。

    柴显母子担心了一夜,次日清晨见贤王出来,悬着的心方才放下,看他认真的用过早餐,上了王府官轿,确定他真的振作了。

    雪音辛苦地继续装病,每晚都让阿六或春水去打听他的行踪,然后在三更时分小心翼翼地进入龙腾殿,回到贤王府与丈夫相聚。

    柴兴总会在房中摆好酒宴,是她爱吃的菜,这些天每晚都令萍儿准备不同的菜式,是按照雪音的口味烹制。最终是黄昏就令人送到湘波院,后来柴兴越来越拿捏得准雪音到来的时辰,总是近三更时才令人送去。

    又到三更,是雪音该出现的时候,柴兴推开床下的暗道口,静静的凝视着。然而,他失望了,她并没有如约而至。地道中死一样的寂静,仿佛一粒针落在地下都能惊起巨大的声音。

    为什么没来?

    再等,已是四更,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往常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用完了晚饭,一起进入芙蓉帐,可今夜……

    她终是没能来,柴兴的心被所有的担忧填满:难道是皇兄缠住了她,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再也不要了。若是不她的阻拦,若不是他想名正言顺地夺回她,他真的不要这般忍气吞气。脑海中是各种猜测的胡想联篇,此刻她在做什么?

    琉璃宫。

    雪音正欲出门,顺德帝驾临。

    顺德帝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床上日渐消瘦的女子,怎的又瘦了许多!到底是患了什么病,不是已经康复了么?看样子,似乎不像是装病,因为她这些来真的越来越消瘦。

    被对方看得很不自在,雪音用手摸着自己的脸:“皇上,有哪里不对么?”

    声音还是灵儿的声音,可人却早不是灵儿,与灵儿一样的容貌。当年,凌定疆要用灵儿做柳若烟的替身,可灵儿却作了柳若烟女儿凌雪音的替身。雪音失忆之后,又成为替身的替身,他要的是真正的凌雪音,要的是那个可以飞扬沙场、进入敌营如无人之地的奇女子。

    顺德帝喜欢雪音的聪慧、欣赏她的才华,甚至爱上她的容貌,只要是她所拥有的东西,都令他喜欢。

    顺德帝定定了看了良久,“喜子!”

    “奴才在!”

    “取鹿血!”

    “鹿血?”喜公公看着顺德帝,神情显得有几分怪异。

    “还站着作甚,没听懂朕的话么?灵昭仪都病成怎样了,难道还要怜惜鹿不成?”

    又是鹿血,雪音还清楚地记得,她挣扎在生产痛苦之中时便由喜公公亲自送来一瓷瓶的鹿血。

    “夕儿,一定会好起来的。朕还等着夕儿给朕生育子嗣呢。”

    雪音的心里很不高兴,感觉自己像一只会生产的猪。如果他用的养育这词,听来心里还好受些,可顺德帝说的就是“生育子嗣”,后宫之中有那么多的女人,谁都可以,但她不要。

    顺德帝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肌肤还是以往般细腻、柔滑。捧着的是一个人,而脑海中却亲过另一个女人的影子——谢惜惜,近来他最宠爱的嫔妃。嫔位九夫人中排行第二的谢昭容,谢惜惜温婉轻灵的声音,还有她身上独有的才情与气质……点点滴滴都让顺德帝喜爱。

    他是帝王,永远不会把部的爱给任何一个女人。即便是夕儿也不行,他必须懂得如何驾驭臣子,平衡后宫势力。江南四大世家在后宫占据了半壁江山,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雪音脸部吃疼,本能地推开他的大手。“弄疼我了!”脱口而出,看着面带窘容的顺德帝,他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似很重要的事,“皇上在想什么?”

    顺德帝看着她,还是她聪慧,居然能知晓他的心事。多少年了,他总是不给自己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机会,明明面对的是夕儿,可他居然想起谢惜惜。不可以这样!

    “夕儿以为,这后宫之中谁应为皇后?”

    这可是大事,春水与阿六等人听到心潮澎湃,其实只要灵昭仪待皇上好些,这后位唾手可得。

    只要当着夕儿的面,顺德帝才能问出这样的话。

    而雪音的却是:皇上为何如此一问?她可不是那种单纯的小姑娘,所面对的是南越国的君主、是英明的帝王,是帝王从来就不说没由来的话。还记得王宝缨的话,如果皇上相信了王宝缨的话,就应立她为后,而不是等到今日。亦或皇上有此心,只是想等王宝缨产下皇子,母以子为贵,再升一步。而王宝缨的性情实在太过柔弱,根本无法与后宫众嫔妃相抗,若是坐上后位,只怕会死得更快。

    贵妃乃北燕国金瓶公主,顺德帝为了南越江山,是绝不会把后位给她的;丁淑妃温柔妩媚,若是要立她为后,也不会等到今日;而曹丽妃乃是太后娘家侄女,因为与皇上是表兄妹,自幼刁蛮任性,不得君心。

    那么,他所问的后位之人,便在两个人之间徘徊:江南才女谢惜惜和德妃王宝缨。

    雪音依旧是自己,要么不说,要么就说自己想说的话,不会说出违心之话。沉思之后,缓缓道:“谢美人乃江南才女,才华横溢,为人谦虚谨慎,若她为后,虽不是史上最贤淑的皇后,但一定是个合格的皇后;王德妃性情柔弱,胆小怕事,若为皇后,难以服众……”

    顺德帝见雪音只说了这二人,竟未提其他嫔妃,心中诧异不已。却又听雪音道:“江南四大世家在后宫的得宠之势越来越胜,后宫之中无出生将门的嫔妃,这令皇上心中感到忧虑,将来一统天下,依靠的是武将,所以皇上有意要扶将门嫔妃……”

    “噢——”顺德帝颇是吃惊,自己的担忧她竟瞧得仔细分明。抬抬衣袖,令左右尽数退下,他倒要听听,她是怎么看待的。

    雪音停顿片刻,继续道:“沙场是男人的天下,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这个女人不但要有才华,还得有气度、威仪,可以震慑住后宫。然……这样的女子又哪里能有,倒不如维持现状,让她们斗个死我活,既然平静不了,就掀起不断的浪潮,后宫斗,百官斗,嫔妃相互牵制,百官又互为制衡……”“这样的后宫,这样的朝堂,活泼热闹,对帝王才最为有利的。”

    “夕儿以为,朕为何让四大世家占据半璧后宫?”

    顺德帝不否认,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即便他真的喜欢谢惜惜,也不会任由江南四大世家做大,而是会利用女人间的争斗让江南四大世家互为牵制。如今他宠幸四大世家的女子,也有自己的用意,实在好奇雪音能否猜出他的心思。

    “能说?”雪音怕自己一旦说出来,会引火烧身。在这一刻,她放弃了对顺德帝的防备,只拿他当成一个故人,谈的也如同是茶肆小聊般的百姓话题,没有半点的紧张。理智明白应该保守,却不想违心而为,依旧壮大自己的胆子。

    “能说,朕不降罪于。”

    确定顺德帝想听真话,雪音便拿定了讲出实话的气魄。关于江南四大世家的种种,早有耳闻,四大世家从前朝时时就有,历经数百年而不衰,相互勾结,涂害江南百姓,盘根错节,根底极深。连先帝都想过要除却其势力,只是数度失败,连损数名良臣之后,便放弃此念。顺德帝乃是先帝的儿子,又怎不明白其间的厉害,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良好的计策而已。

    “皇上想替江南百姓除害,好一招欲擒故纵?”如果顺德帝没有问“朕为何让四大世家占据半壁后宫”,她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正元年,先帝就曾三度派钦差大臣到江南巡查,有两个都莫名死去,唯有一个活着回京。而活着的在顺德帝登基之时,被查乃是一个鱼肉乡邻、贪污枉法的贪官。

    “夕儿真是聪慧过人,若是换作别人,朕又岂能容她!”对,他的用意,也只想告诉她一人,不光因为她是凌雪音,更因为他了解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把权势荣华放在眼中的女子。“夕儿没想过自己为后?”

    雪音无奈地笑了,摇着头:“那皇上还不如赐夕儿一杯毒酒。”

    顺德帝欲怒,也只有她视后位如无物。即便是谢惜惜,才华横溢又如何,到底脱了一俗气,眼中有荣华富贵,更想壮大谢家一族在江南的势力。所以,他的夕儿才是无人可替代的,即便后宫美女如云,唯独夕儿也才是最特别的。

    雪音继续道:“夕儿无权无势,看看后宫得势的嫔妃,哪个身后没有大山。夕儿若是为后,定不会活得太久。”

    如果思若当初没有嫁给柴凤,思若倒适合坐上这位置倒也合适。凌思若的心够狠毒、更善于演戏,没做皇后实在太可惜。而且凌思若自恃聪明,一定会有信心挑战后宫众嫔妃。

    顺德帝握住她的纤手,动情地道:“夕儿,朕也为寻一座大山如何?”大山,借此机会让夕儿重回天瑞府,若是凌定疆知道今日的灵昭仪便他的亲生女儿——凌雪音,不知会有多感激。倘若自己应承,若是夕儿产下皇子,立为太子,凌氏一族定会倍加拥护,更会力助他铲除不利党羽。

    天瑞府以忠勇传家,又是武将出生,对于朝廷争斗并不圆滑。这也是顺德帝对天瑞府如此放心的原由。

    雪音苦笑着摇头,“不要!”

    “为何?”顺德帝不明白,他许以帝夫人、皇后之位,她依旧不为心动,这些不都是后宫女人最想得到的么?

    “我不喜欢!”不喜欢这里的生活,不喜欢后宫的争斗,更不喜欢皇宫的压抑,那么多的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雪音指着墙角一几枝寒梅,“有人说红色是富贵的颜色,可夕儿以为,那是鲜血的颜色。”

    她在暗指这皇宫,是天下最荣华富贵的地方,却有太多的血腥。别人看到的是富贵,她却看到了阴暗与血腥。任何一个身份尊崇的妃子背后,都是踏着无数女人的血泪走上去的。青春年少时,整日想出如何讨帝王的欢心;若是诞下皇子,又整想着把儿子推上储君之位。每一个登上皇位的帝王,都是一次成功的阴谋算计……每一个得宠的嫔妃,又是多少血泪才育成的尊荣之花……

    她不喜欢,更不想要,只想与一个深爱的男子,懂她的男子相伴到老。以前没找到时不愿成为后宫女人,如今找到了,她更不愿有半分贪。人要知足,知足者常乐,人更应该懂得如何舍弃,舍弃了天下貌似尊崇的后位,得到的却是她与八郎自在美满的生活。

    “夕儿……朕做那么多,为何的心依旧冷。到底想要什么?”

    上次雪音就曾说过:要过往记忆,要自由的生活。但顺德帝是不会给的,若非机缘巧合让她恢复记忆,或许她也被迫入龙帷。

    曾以为,自己是世间最了解夕儿的男人。到了今天,顺德帝才发现,居然猜不透她到底想要什么。他与后宫的女人不同,虽亲历沙场,却依旧有一颗世间最单纯的心。他可以看透后宫无数的女人,只要她们一句话、一个举动,甚至是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到她们想做什么,唯独夕儿他猜不透。他最是用最直接的话意,表达自己的喜恶。

    不喜欢便不喜欢,喜欢便喜欢。亦如她爱上柴兴,直接得毫不掩饰,也会大胆说出口。

    “夕儿,今晚朕留下陪如何?”顺德帝第一次没有把与女人同床共枕当成是自己的恩赐,第一次用平等的心态来对待一个女人。没用“侍寝”两字,是不想给她压力,而是想陪着她,不再让她感到寂寞无助。

    “不要——”雪音回答着,简短的两个字再次扎得顺德帝心痛。

    他是帝王,自来都是后宫嫔妃投怀送抱,却第一次与一个女人要温柔,要同眠,却被对方无情的拒绝。即便他拥有无数的美人又如何,即便她失了忆,他依旧走不进她的心。

    “启禀皇上,鹿血到!”喜公公捧着一碗满满的鲜血。

    雪音看着血,真的是鹿血吗?为什么她闻到了人血的味道?她曾是郎中,医治过不少红伤,人血的气味还分辨出。最初怀疑过饮下的鹿血显得诡异,可此刻逾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的确是人血,对顺德帝要她饮人血,感到了极度的恶心。

    喜公公道:“灵昭仪,请趁热饮下鹿血。”

    雪音摇头,让她去饮人血,却美其名曰:这是鹿血。她不能饮下这人血,这是什么人的血,为什么要她饮下?

    “为何不饮?”顺德帝问。

    “不要逼我,闻到这血,就好恶心。我不要喝——。”

    这等难寻的大补之物,她竟然不喝!

    顺德帝接过碗,捧着碗大饮两口,血便少了一半,将碗递到她面前,如果她不是他最喜欢的女人,这样的东西,他又怎会给她服用。

    雪音依旧摇头,双眉微皱!

    真不识抬举!

    顺德帝愤怒地道:“喝下!”

    “不——”雪音肯定地道。如饮下人血,成了什么?且不变成吃人的妖怪。再说世间的可食的东西很多,为什么偏偏人的血,她不要喝。

    顺德帝道:“不饮鹿血,如何恢复身子。朕还等着生下小太子呢。”

    雪音连连后退,他步步紧逼:“夕儿,快喝下,这东西并不难喝……”

    喜公公道:“灵昭仪,这鹿血可是大补之物,比千年人参还好,滴血如金,快喝。若是凉了,会失功效的。”

    逼她不喝,那他就来软的。

    顺德帝看着春、秋二女,“夕儿,她们跟有好几年了吧?今儿,若不喝,朕……便将她俩发往暴室!”

    二女听到暴室,吓得脸色俱变,跪在地上道:“昭仪,快喝了吧!我们不要去暴室,我们要跟着昭仪……”

    够狠!

    可是他为什么逼她喝人血?

    忆起在生斐儿之时,也饮下这鹿血,那时候她因为动了胎气,出血不止,满屋子都是一股血腥竟未觉察到异样。倘若她不喝,春、秋二女必会吃苦头,可是她喝,分明就是为难自己。

    “皇上……”她柔柔地唤了一声,露出楚楚怜人的模样,倒了九辈子的大霉,只要放低姿态了,只要不饮人血就好,“不是夕儿抗旨不遵,实在……实在是夕儿这些天胃里不适。皇上若不信可以问宫人,闻到有异味的东西,我就恶心……所以,夕儿求求皇上,不要让我喝,待我身子好了,皇上让我喝多少都成……”

    阿六听到此处,忙道:“禀皇上,昭仪确实如此。这几日连荤腥都不能沾。”

    顺德帝长长地叹息一声,看着剩下地半碗鲜血,咕噜噜饮了个精光。

    饮完之后,还用舌头舔食着嘴唇,好像是人间美味:“告诉鹿奴,好好侍候伤鹿!”

    “是——”喜公公俯身接过血碗,捧着碗瞧了片刻,竟伸长舌头舔食起来。

    雪音看得目瞪口呆,微颦着双眉,露出不解的目光。

    皇上饮人血就罢了,连个奴才居然把碗都舔了个干净,还真是做奴才的好材料。

    “来人,替朕宽衣,今儿朕要在琉璃宫陪灵昭仪。”

    春、秋二女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雪音道:“春水、秋水,快替皇上宽衣!”

    他不走,她今儿就见到不八郎了!这家伙居然要在琉璃宫就寝,那她该睡哪里?

    柴三哥变了,还是那人血有何特别之处?为什么他一听说她病了,就要逼她饮人血?

    顺德帝携着雪音往芙蓉帐走去,在她惊慌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他是不会为难她的,因为爱她,所以会尊重她。只是想陪着她便好!在春、秋二女的侍候下脱了外袍,穿了中衣躺在榻中。

    过了许久,雪音能感觉到身畔传来的鼾声。他睡着了吗?看着身边的顺德帝,他睡得很沉稳。居然与他同卧一榻,好在他并没有什么过份之举,只是道:“夕儿,让朕抱着就好!”那一刻,他仿佛是一个索爱的孩子,只希望有人可以抱抱他。本应拒绝的,可雪音不想再激怒于他。这一刻,身边的顺德帝像一只孤独的猛狮,不再变得凶残而威严,唯有疲惫与柔弱。这是她许多年来第一次看到顺德帝另外的一面。

    柴三哥是一个圣明的帝王,却成为了一个满意的丈夫,甚至也不是一个痴情的男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是一个好君王。既然是好君王,便注定了一生的孤独,一世的寂寥,当他选择登上皇位,便同样选择了这样的孤寂。这一刻,雪音的心中升起一股怜惜,只有怜惜,没有别的,就像一个人看到受伤的羔羊一般。

    “皇上!皇上……”雪音压低嗓子,轻轻地唤了两声。

    顺德帝翻过身,抱着她的手移于一边。

    八郎还在家里等她,看看夜色已过四更时分了,真的要回去么?从皇上的身边溜走,无疑很危险,不可以冒险,在他们的计划还未实施时,更不可以。

    强迫自己闭上双眼,脑海里是八郎的身影,她了解他的担忧,却不能冒险而归。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夕儿……夕儿……”的唤声。

    雪音佯装睡熟。

    顺德帝出了芙蓉帐,喜公公过来替他整理衣衫。

    “皇上……”喜公公凝望着芙蓉帐。

    “让她睡!起驾乾坤殿。”

    柴三哥也有自己温柔体贴的一面,只是他不该谋夺自己的弟媳。她已有勇气可以正视以往的情感,甚至可以面对天瑞府。为什么皇上不可以试着放手?

    忆起昨晚,雪音心里万分愧疚:居然对皇上生出了怜惜之情,这怎么可以,不能再这样下去。容不得自己对除八郎以外的男人有半点的情愫,哪怕是怜惜,哪怕是疼爱……都不可以!

    从清晨到黄昏,雪音一直在盼,盼望天色早暗。天一暗,又静待着从龙腾殿那边传来的讯息,希望顺德帝可以再去后宫嫔妃那儿。

    无聊地在大殿上来回的踱步,数日下来,琉璃宫所有的宫人都认为她是在等皇上。因为那边没有传来消息而感到不安,没人知道她有多么的期盼早日回贤王府。不过小别一日不见,她却仿佛过了一百年那般的漫长。

    二更天,阿六回来复禀:“昭仪娘娘,皇上在龙腾殿批阅奏章。”

    让时间过得快些吧,让皇上早些去后宫嫔妃那儿。

    三更天,阿六禀道:“皇上已经下旨,今儿哪儿都不去。”

    又不能回去了,不知道八郎准备得怎样?

    接连五日,顺德帝后宫嫔妃中那儿都没去,曾来过琉璃宫两次,陪她吃罢晚膳就又回到龙腾殿。

    该不会被他发现了什么吧?

    正在思忖,阿六匆匆回来复命:“禀昭仪娘娘,皇上去碧荷宫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