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弃妇翻身之丑女将军 > 第四十章 王府别苑
    ()    第四十章 王府别苑

    “……是……”

    雪音放下笔,看着左右:“故人造访,不请到屋里坐坐么?”

    柴兴欲阻止,见雪音绽开迷人的笑颜,他是明白妻子,从来她都不屑去伤害任何人。就算偶尔有伤人之举,也定是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柴兴道:“我在门外等!”一句出口,竟是无比的温暖而动人。四目相对,他们夫妻用眼神交流,没有更多的言语,却读懂彼此眼神中的含义。

    “请——”柴英难得的清醒,她是谁?居然知晓他与凌雪音初次见面的诗作,还将这两首诗同时写下,漂亮的柳体,不在他之下,却更显洒脱,“是谁?”

    雪音进入房中,看着屋内凌乱的书籍与破旧的纱帷。柴英是一个极其讲究生活的男人,他的身边无论是服饰还是女人以往都是最好的,可如今却沦落如此。以他高傲得近乎自负的人,能在被贬为庶人之后,也只能借酒浇愁。唯有醉了,他才能重拥那些美丽的梦。

    “七先生已经猜出我是谁了,难道不是么?”

    雪音走近显得空荡的书架,上面挂着两副画,一个是妩媚动人的吴绵绵,另一个便是凌雪音。吴绵绵的纸张已经发黄,像是挂了许多年,而凌雪音的这副画,细腻而流畅,可以看出作画之人埋藏在他心中长久的思念。

    “哈——哈,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帮他?原来如此!哈——”柴英狂笑两声,是的,夏紫蕊有与凌雪音一样的眼睛,一相的眼神,甚至还有一样的风姿。对,她定是凌雪音,那个在几年前死去的人,奇迹般地活了。

    “我今日来,不是讽刺谁,也不是要被谁所嘲弄。在我心里一直敬重七先生的才华,抛却了名利权势的泥淖,就是一颗灼灼发光的明珠。有一种人,注定成不了帝王,但他却可以成为一代诗杰。”

    柴英依旧是狂笑,他经心设计的一切,居然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那个他暗暗喜欢、欣赏多年的女子。太可笑了,他竟然被自己所爱的女子所毁。

    雪音对他的笑视而未闻,依旧用平静而低沉的语调道:“七先生不该生在帝王家,而我也不该生在候门。七先生毁掉的名利,却依旧拥有绝世的才华;而我丢掉的却是健康的身子甚至赔掉性命……”

    每个人都总是觉得自己才是最不幸的人,而她却从未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她缓缓地讲叙了自己的故事,那个被亲人毒害又无助的女子,从凌雪音到夏紫蕊的变化,两年病榻的痛苦煎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是凌雪音,甚至道出了天瑞府里的丑陋。

    “在七先生的心里,帝王身后名能及先贤们的声名么?”她顿了一顿,柴英在冥思苦想,“人们会在不经意间吟诵出先贤诗圣们的佳作诗句,却没有人提到某某帝王如何?名扬千古,万古流芳的是先贤诗圣,却少有帝王。七先生是一代诗杰,就应该好好的振作,发挥自己的才华,为后世子孙留下更多的佳作。”“帝王又如何?不过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孤独无依,冷漠无情……”

    也只有她,只有凌雪音才敢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说这些话有何用意?”难道她是来害他性命的?

    “七先生要死还不容易,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害怕活着吗?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想死,那么请在死之前,为的后世子孙留下千古绝唱的佳句。让他们记住,柴英是个失败的皇族,却是一个成功的才子诗人。人们在踏春的时候,能想到的诗句;人们在在游江河之时,能忆起的诗句……”

    她竟然是来劝他振作的,太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被他数度捉弄羞辱的女子,居然会在他人生最低沉的时候来劝他振作。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他的心为之振动,这是怎样的一样诗作,淡看尘世荣华富富贵,这又是何等的心胸。“这……是作的?”

    雪音摇头,这是她在九重宫藏书阁中看到一首诗作,“是一位世外之人所作,这些年我一直喜欢这位前辈的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上苍赐予过人的才华,必有可造之处。有人说过,当命运关上一扇窗,一定会给打开另外一扇窗。所以,不能放弃自己,更不放弃所拥有的才华。做不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做名留青史的诗杰。”

    她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他又不是她,她又如何了解他的痛苦。

    “是来看我笑话!”

    她伸出手腕:“七先生博览群书,替我诊诊脉如何?”

    柴英接过她的手腕,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收回纤手,她笑靥如花:“一直都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我的病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我嘲笑,而是我请求,求为我活下去,就算没有皇族的身份,求让自己的光芒永远绚丽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有人为富贵而活,有人为权势而活,我只要求为自己绝世的才华而活,也请为我的请求而活。”

    门外,柴兴负手而站,似在沉思,几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打扫院子的,清洗衣衫的,各自忙碌。目光中流露出期待,还有两位竟对柴兴抛出媚眼,显出几分暧昧。

    柴英太震惊,他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的柔弱的女子,居然经历常人不曾经历过的苦难。

    “死又有何难,难的是如何去活,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如果……上天还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再冒用自己的身份,我会是凌雪音,真真实实地为自己而活。只可惜,就算是神人临世,我……也在劫难逃。最后一次请求七先生,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雪音翩然离去,她的五脏俱损,心脉微弱。她就像风中一朵娇弱的花蕊,随时都会凋毙。

    这一次就算凌雪音真的会死,可是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柴兴爱上的是凌雪音,这便是柴兴不顾一切要娶夏紫蕊的真相,夏紫蕊便是凌雪音。柴英无法理解,他们居然还会再见面,而且是知道她不久就会死去的噩耗。

    她以为说出一切,他就能原谅,因为她的到来,因为她的鼓励,他就要感激涕零。不,他恨,恨自己一直被凌雪音所利用。凌雪音一直就知道真相,看着他与敌国私通,看着他玩着自己的把戏……

    如果没有凌雪音,他柴英何至于输得如此惨烈。

    柴英望着雪音的背影,只觉得热血沸腾,不是因为她的鼓励,而是因为他的恨。“我恨!我恨……我恨……”柴英狂怒的大吼着。

    雪音款款回眸,笑得云淡风轻,如果恨能让柴英活下来,且由他恨去。她就要死了,连还爱都准备放手,又怎会去在意恨。仿佛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让她面带愁容。

    听柴兴狂吼出这几个字,她知道柴英的心结已打开,不同的是,柴英选择了用恨来继续应对。恨吧,恨也如爱一般,它总会与人的情感纠缠。

    雪音回首看着柴英,似在告诉他:活下去,为了绝世的才华活下去。柴英恨她,可她却要柴英活下去。对于一个心死之人,对于一个生不如死之人,活着其实是一个变相的惩罚。现在的柴英便是如此,恐怕只有无尽的怨恨才能让他振作,也才能让继续苟活于世。

    雪音借用了《桃花庵》这首诗来鼓励柴英,又似在告诉他:放下不必要的名利追逐,写出千古绝唱的诗作。

    柴英曾听余珍珠说过:夏紫蕊以前身体很弱,在病榻之上躺了很久。怎么也没想到,夏紫蕊居然会是凌雪音。或许他以前就应该感觉到异样,为何他莫名地纠缠上夏紫蕊,除了利用还有两分对夏紫蕊的喜欢。或许是从夏紫蕊的身上捕捉到凌雪音的影子,可柴英从来都没想到两个容貌完不同的女子,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凌雪音,真是一个奇女子,与她一席话,居然给柴英点亮了活下去的希望之灯。这一夜,柴英辗转难眠,几度起来,激情澎湃写了好几首诗作。

    柴兴揽中怀中的女子:“蕊儿,和他说什么?”

    雪音沉默片刻,伤感地道:“他是做了许多错事,但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如果柴英从不是皇族,他会是一个好诗人,会流名青史。而她只是想让一个有才华的人,继续散发自己的光芒。

    雪音会记得:曾有人为她与母亲出诗集;她会记得,那个帮她完成母亲的心愿的人。这也算是对柴英的回报,回报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将来会有更美的佳作的传世,她就对得起当年的知己之情。

    雪音了解他,亦如柴英对她的了解。他们是敌人,是朋友,又将彼此引为知己。

    柴英吼完心中的话,快奔到院门口,目随马车而动,久久的凝视:她的身子很糟,病得很重。也许这将是他们今生最后的一次见面,他想送她,看她离开,将她的容颜与坚强收入眼底、刻入心中。

    败在女人之人,是柴英最大的耻辱;而败在凌雪音之人,他却看着是一种荣幸。无论她是凌雪音还是夏紫蕊,她的身上永远都充满了神奇的光环,而她是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女子。他恨她,恨得很炽烈,为何知晓了她将不久于人世的实情时,他会如何的不舍。

    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他是阶下囚,一生都无法离开皇陵之地;而她面对着再一次的生死考验。柴英的脑海中掠过数年前初识雪音的情景,那一天她误入岁寒草堂,吸引他是她淡定的眼神……

    一切都清晰如昨,回忆归来,才发现一切都翻滚在记忆的浪潮之中。

    柴兴一早离府议政。

    待清晨的寒意尽消,雪音在怀雪、怀音的搀扶来到院子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突然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短暂,又是如此的脆弱。无论她能装出怎样的坚强,到旧病复发时,她也无能为力。她花了五年的时候去研究医术,也曾救过很多人,而她却救不了自己。

    真的很不甘心,雪音总觉得自己该再做些什么?眼睛落在树下石池的水中,她的生命就如这冰,正一点点的消融,是那样的无奈与无助。

    “娘娘——”怀雪见她发呆,轻柔地唤了道:“起风了,娘娘回屋歇息吧?”

    雪音摇头,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了。本想在临死之前为丈夫安排一段良缘,可柴兴对此事很反对。他是那些固执的人,如果可以轻易的移情别,就不会看着凌雪音的画影默默地痴爱数年。

    “今儿天气不错,本宫……想去别苑走走!”

    柴兴在她之前所纳的三位侍妾夫人,还有柴兴的四个孩子,雪音都想见见。她曾无数次地幻想过,那是怎样的三个女人?放弃人的欲念,也放开了情痴,只是默默地坚守在别苑,不争名份、不求幸福,只求一份安定的生活,携着儿女本本份份、冷静寂寥地生活在郊外。

    怀雪、怀音四目相对,立马反对道:“娘娘身子未安,改日再去也不迟。”

    安?只怕已经没有大安的那天。她精通医术,对自己的身体最是了解。因为了解,才有了太多的冷静与理智,而这些让她的心日趋沉重,直至心口压上重重的大山。

    有多留尘世,便有多恨天瑞府。他们给了她生命,却又用最残忍的方式夺去她的生命,毁掉她曾经健壮的身子。

    “令管家备轿吧——”虽是轻轻柔柔的话,但二女听来却有无尽的威严。

    怀音应道:“奴婢遵命!”

    女主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昔日的飞扬尽消,二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上了鸾轿,贤王府一行十余人簇拥着轿子往郊外移去。

    贤王府别苑,座落在京郊幽静的山脚下,依山傍水、山清水秀,与不远处的村落相映一体。群山隐隐,郁郁葱葱,因为正值盛夏,别有一番风景,仿佛大家笔下最华丽的画卷。

    二管家高呼道:“容蕊王后驾到——。”

    门丁打开别苑大门,里面脚步飞奔,像是一首忙乱的厨刀曲。片刻工夫,大门两侧就站满了家奴侍婢,其间有三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携着四个从六七岁到十岁不等的孩子。

    怀雪撩开轿帘:“娘娘,请下轿——。”

    众人皆低埋着头,不敢细想:容蕊王后突然驾临别苑不知所为何事?天下都传遍了,贤王爷所娶的妻子乃是南越朝最美的女人,风华绝代,连皇上对她都敬重有加。

    “拜见容蕊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位侍妾缓缓抬眸,两名美婢拥着一位华衣妇人进入院门:她的一张俏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眉睛如画,一双黑亮又大的眸子像月亮般生辉,举手投足间柔弱得令人怜惜。

    众人打量雪音,雪音一样打量着她们:丁淑妃!丁玉莲!

    在寿宁宫时,雪音曾见过丁淑妃一次。面前的三位侍妾竟与丁淑妃有着奇特的相似之处,要么是眼睛,要么是容貌……

    当年的八郎定是爱极了丁淑妃,又怕皇上误会,才将她们安置在别苑。如果有一天,自己去了,他也一定会淡忘的,找几个与自己相似的女子以慰情苦。

    “都起来吧——”雪音道。

    没有正室的威严,连语高都很柔弱。几个女人很快便瞧出:容蕊王后病了!不光是她的苍白的面容,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显孱弱而无力。

    三侍妾夫人中一唤萍儿,十一年前就跟着柴兴,育有长子次女,别苑中人唤萍夫人;二夫人乃是一村姑,山野人家并没有正经名字,跟了柴兴后,赐名玉娘,育有长女;三夫人唤红线,育有幼女。

    四个孩子皆无正经名字,生下孩子后,柴兴连名字都没取,母亲们只给孩子们取了乳名。雪音问: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王爷?她们异口同声地答道:有三年多没见到他了。

    从来她们都只是别人的影子,所以她们不敢去奢望争宠夺爱,连正经的名份也不敢去争。静静地住在这里,也默默地等候着柴兴的到来。最初的几年,柴兴一月中总有几日来此,或许是醉了,或是痴了……但总算是来了。再后来,他来的次数竟渐渐地少了,直至再也没有出现。仿佛早已经忘却,在这里还有几个女人在默默地等候着。

    虽说住在王府别苑,可这么多年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月的月银、食材、衣料都是由二管家令人送过来。日子过得平淡寂寥,这些年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她们盼着离开别苑去京城,可王爷却越发地来得少了。就说大公子柴显已经十岁了,还是萍夫人自己张罗中寻了位私塾先生,每日竟与庄里的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

    “多谢王后娘娘!”三个皆是小心翼翼地应答着,不敢仰视,甚至不敢去争抢风头。

    雪音抬臂指着正院花厅,示意怀雪、怀音:要去哪里小憩。她真的很累,而这种累正以迅猛之势快速地卷来,每天醒来,她都能感觉到浑身的酸痛与疲惫。而雪音却不能说,哪怕只是在侍婢的面前以自喃的形式说出。她知道一旦说出来,不用多久柴兴就会知道。身子累了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让自己的心累,这些天她应该需要应付太多的事了。

    二管家看着左右:“奉茶——。”

    众人将雪音迎入正院花厅。

    二管家站在花厅门口,寻了一个中年妇人,看她模样定是这里的主事,小声地低嘀两句,侍婢家奴们各自散去。

    三位侍妾夫人携着儿女进入花厅,依旧不敢坐,站在花厅中央,像是等待发落的罪人。

    雪音浅呷一口清茶,用不高的语调,不紧不慢地道:“今日特意过来接们,传令下去,让家奴们收拾行装,今儿三位姐姐带上孩子……随本宫回王府吧——。”

    这里虽然静幽,却显得极为简陋,与普通的富足之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王府的华丽与充盈,也没有王府热闹。她就要离京了,而柴兴的身边必须有人相伴;而偌大的贤王府也需要一个贤惠的女主人。与其临时去找别的女人,不若在这三个之中挑出一个能堪大任的。

    雪音不想与柴兴商议此事,因为一旦商议,柴兴必不会答应。就如那天关于胭脂的事,柴兴一意孤行,还是强硬地令人将胭脂赶往青楼。这样一来,另外四名美人再不敢对柴兴有非份之想,连王府中几位年轻貌美的侍婢近来都收回了媚眼,就怕惹火上身。柴兴越是如此,雪音的心便越是难过。

    雪音扫过几个孩子,微微一笑:“孩子们都大了,还未见过他们的皇祖母呢?”

    话音刚落,胸口一阵闷热,她挥挥衣袖,怀音道:“取痰盂——。”

    怀雪疼惜地看着她:“娘娘,您身子不适,少说话吧?”

    “咳——咳——”她低头吐出带血的痰液,抬眸用丝帕擦拭时,看到三位侍妾眼中怪异的目光,“本宫想与三位姐姐闲聊,其他人都出去!”本是命令的话语,被她病弱地说出,显得令人疼惜。

    怀雪、怀音不忍离去,雪音给了她们二人一个肯定的目光,二女方才退去。

    三位侍妾各自落座,个个微低着头:人家是皇上钦封的容蕊王后,是当今天下最尊崇的女人。而她们只是贤王府的侍妾夫人,名是夫人,可王爷都没有给过她们正经的名份。

    “三位姐姐谁跟王爷的时间最长?谁是大公子的母亲?”

    听罢她们的叙说,雪音的心像倒翻的五味瓶,众多滋味掺杂其中。她见识过柴兴的热情,而她们却饱受着王爷的冷漠。莫名的愧意袭上心头,不是对三位夫人,而是对那四个孩子,既然生养了他们,就应该给他们一份父爱。可柴兴这些年仿佛将他们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痛,自己的苦。从不曾过这些无辜的女人和孩子,她们有苦,她们也有无奈。

    “二管家——”雪音放高嗓门。

    二管家进入花厅:“娘娘有何吩咐?”

    雪音顿了一顿:“告诉大管家,令人将微澜、楚滨、浅醉三院收拾干净,今儿三位夫人要搬回王府。”

    “是——。”

    怀雪走近雪音:“娘娘身子欠安,还是少说话。别苑管家已经令人把暖阁收拾好了,请娘娘过去小歇。”

    “也罢,三位姐姐去收拾一下。”

    “奴婢告退——”三位夫人起身。

    终于可以进入贤王府了,她们不知道想了多久。

    两女扶着雪音,一步步移往暖阁。突然,她止住脚步,看着紧闭的门窗:这里打扫得很干净,树木花草也修剪得井井有序,虽是夏天,可这里却有盛开的鲜花,竟如阳春般的美丽。

    雪音不免对此地产生极强的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别苑的侍婢低声应道:“回娘娘,是书房!”

    书房!

    忆起王府书房,里面挂满了她过去、现在的画影,这里的书房……会是什么样子?里面一定挂满了丁淑妃当年的画影吧?

    绘意中人的模样,似乎成为柴兴在深夜孤寂时消磨时间的方式。不是因为雪音的出现他才如此,应该是从丁淑妃开始的。柴兴当年可以淡忘、释怀对丁淑妃的情,将来也能淡忘对自己的情么?想到此处,雪音莫名的伤感。既希望柴兴移情别,又渴望永远占据这份情。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而她还是决定让柴兴过上正常的生活。

    雪音突然没了勇气推开书房的门,她担心那里面挂满沾满尘埃的丁淑妃画影,而如今那幅幅生动的画影早已成为柴兴的过往。而她自己终有一日,亦如丁淑妃一般,成为他心中流去的记忆。

    她缓缓地移动步子,没走多远,折回身径直往书房移去。无论那里挂的是谁,她都必须面对,为何还介意丁淑妃过早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如今得到真爱,占据他心的人是自己。无论是谁,她都会坦然的面对。

    侍婢一路小奔,俯下身子:“启禀娘娘……这里……这里不能进去!”

    怀音秀眉一挑:“大胆!旁人去不得,娘娘也去不得吗?”

    侍婢低着头,不敢再说话,紧紧地跟在三人身后。

    站在书房门口,雪音吸了一口长气,抬臂用力推开房门:屋内挂满了凌雪音的画影,静坐的、哭泣的、浅笑的……就像当年的点点滴滴。

    不是丁淑妃,竟是她自己!

    她花了很多时间说服自己决然地离去。

    八郎他能从失去丁淑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有朝一日也可以忘掉自己坚强地生活。她希望在这里看到丁淑妃的画影,却是自己的……不知道是惊喜还是难过,她怔在门口。

    抬着沉重的步子进入房中,桌案上放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作,色彩鲜艳,是她现在的容貌:面容苍白而憔悴,衣着漂亮的宫服,明眸含忧。画得很细腻,连发丝都一根根清晰的描绘,眉毛也根根可见,丝绸上的纹路,纤手上的细皱。

    画的一侧题写着几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离不弃死生相随,携子之手,一天也一世……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眼睛。

    一天也一世,难道他已经知晓她的病情,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故作不知。她终究是小瞧八郎,原来在他看似玩世、羁傲的外面下,还有一颗细腻的心。她的点点滴滴都从未逃过他的眼睛,真的不希望他知道,因为她不愿意再看他难过的眼神,也不愿意让他陪自己一起承受这种痛苦。

    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用情?她承受不了如此的深情?宁可他待她冷漠,宁可他成为负心人……至少她可以绝决地离去,不再有牵绊。

    三位夫人说:王爷有三年多没来了。显然是骗人的,这副画看样子是刚画不久,好像已经画了许久,从墨汁上看,两天前还新添了几笔。

    雪音问:“王爷最后一次来别苑是什么时候?”

    侍婢沉思片刻,向前两步道:“回娘娘,两天前的午后曾来过。”

    怀音满是好奇:“她们在骗娘娘?”

    侍婢又道:“王爷每次来时都是从偏门而入,只在书房小坐,也不去三位夫人那里。还令奴婢不要声张,来时也只见大公子一人。”

    她怎么怀疑自己的丈夫是薄情之人,不关心自己的孩子,至少他也有来探望大公子。

    雪音缓缓地进入书房后面的绣帐,这里的确很干净,近乎于纤尘不染,一看便知,这里一直是柴兴最喜欢的地方。无论是屋外的花草,还是屋内的整洁,处处都彰显着主人的喜爱与情致。

    “们都下去吧,本宫在这里小歇。”

    “娘娘——”怀音想阻止,不待她说完话,雪音淡淡地道:“本宫已经决定了!”

    这里很阴冷,怀音颇有不放心,可是执拗不过雪音,唯有携怀雪离开房门。

    雪音走近绣帐,脱下绣鞋,和衣侧身躺在床上。

    睡得朦胧,隐约看到一个不高的身影站在床前,心中一惊,立即启开双眸:绣帐前,站着一个孩子,他双手负后,定定地凝视着床上的妇人。与柴兴七分相似的眉眼,与柴兴一样的举止,完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柴兴再现。

    雪音分不清是梦是真,快速地启开双眸,耳边传来一个孩童稚嫩而低浅的声音:“吓到娘娘了?”

    正在柴显,自打雪音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发现他身上就有一种淡定与冷静,还有一份超脱年龄的沉稳、成熟。自来皇家的孩子总是早熟,因为他们过早地接触到人性的丑陋与残忍,必须学会如何去面对阴谋,更要学会如何去保存自己。但柴显身上的成熟,多了份沉稳,却不失温情。

    雪音抬眸看着外面,怀雪、怀音在外房低声说话。自己歇息的时候,她们是绝不允许有人打扰的。显然,柴显不是从大门处进来的。

    大公子仿佛看出了雪音的疑惑,指着那边墙上的小门:“我是从那里过来的。”

    雪音浅淡一笑:“大公子是过来看书的么?”

    柴显肯定地摇头。突然,他快速地跪在地上:“请娘娘保重身子!”

    雪音怔了一下,不是自己不想保重,而是她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柴显顿了片刻,咬咬嘴唇继续道:“父王很爱娘娘——”忆起这几月父王的愁容,他就觉得难过,父王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要他撑起贤王府。“父王说,若是娘娘有何不测,他必不会独活。所以显儿恳请娘娘保重身子。”

    柴显是四个孩子唯一一个拥有大名的孩子,因为他不仅是柴兴的儿子,更是贤王府的长子,在几年前入学之时柴兴便替他取了此名。而别的孩子却没有如此幸运,因为是女孩,加上又庶出,只有母亲取的乳名,并不曾拥有大名。

    大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她的手中:这是贤王府的玉牌,上面刻有大公子显等字样,正面刻有“昌顺候”三字。

    柴显继续道:“父王告诉显儿,他说贤王府世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娘娘腹中的孩子。无论何时,显儿都是贤王府的长子,必须担起长子之责,要我像父兄一样抚养世子长大成人……”

    他竟跟一个孩子说了这些,“他是这样告诉的?”是在告诉柴显不可以与未出世的斐儿争夺世子之位,更不可以拿斐儿当仇敌,要他担起父兄的责任……

    那么……柴兴他真的知晓了真相,也知道她的病会越来越重,或许某一天她就突然长辞于世,再也不会醒过来。他居然对自己的儿子说:要随她而去……

    柴显收回玉牌,道:“娘娘还不明白父王的意思么?”“父王爱,他怕难过,连皇上封显儿为昌顺候之事都未下圣旨,这些日子父王的言行举止很奇怪,与显儿交托了许多事……”

    柴兴,我该拿如何是好?为何爱我如此沉重,蕊儿承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啊!每每了解的用情,我都会心痛如割,柴兴啊,我又当如何?

    因为柴显的话,雪音的心顿时心潮翻滚,许久以来的压抑与故作冷静在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对柴兴的感动,还有一份惊异,更多了几分不舍。

    她一直想努力的隐瞒,可他还知道了。甚至抱着要随她一起赴死之心,竟然将她未出世的孩子交托给柴显,还要显不要与斐儿争夺世子之位,要显像父兄那样把斐抚养成人。

    “父王说他是为娘娘而活,若是娘娘有何不测,他一定会……”“显儿还小,谁也照顾不了,显儿虽然不喜欢娘娘,可父王喜欢,所以显求娘娘为父王保重身子,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活着……”柴显起身,平静地看着她,“显代母亲多谢娘娘的好意,已经十一年了,母亲和妹妹们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我会阻止母亲与娘娘回王府的……”

    他说得果敢而坚定。

    这哪里是一个孩子说出的话,他的淡定与沉稳分明就是一个大人:“等等——。”

    柴显止住脚步,回眸看着她。

    “显儿——”她悠悠地唤着他的名字,就如柴兴所预料的那样,她真的无药可救,如果上苍保佑,或许能熬到孩子出世,“我……就要离开父王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柴显问。

    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的秘密,因为知道得越多,承担得便逾多。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父王告诉他要如何做一个大人,如何敢作敢为,敢有担待,而容蕊却告诉他:他要离开。他承受不了太多的信任,感觉自己快被这些信任压垮。

    “贤王府需要女主人,让她们都回去。如果我离开,父王或许因为们就不会感到孤独、痛苦。”

    实在太奇怪了,父王爱着她,她也在默默地为父王所想。

    “为什么要走,明知父王那么喜欢,走了他会难过,可还是要走?”

    雪音痛苦地摇头,既然这是柴兴可以信任的孩子,她也可以信任:“我也不想……可我……就要死了!”

    柴显惊得目瞪口呆:她说的是死!那么她的病真的很严重,重到没人可救,他知道她是天下出名的女神医。

    “在我死之前,我会离开父王。我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我死去,他一定承受不了。所以,和娘都必须回王府,们都是父王的亲人,如果我离开,有们在他身边,他不会那么难过……”“显,要牢牢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我走后,告诉父王,一定坚强地活下去,要长命百岁,看显和斐娶妻生子。如果他为我殉情,我在九泉之下必不会原谅他,我会惩罚他生生死死都再也见不到我。我要他活着,快乐的活着,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管他,他可以妻妾成群,他可以风流不驯,他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他活着……”

    父王为了最爱,愿陪她去死。而这个女人为了父王,却要远远地避开等死,甚至要父王坚强地活下去。

    柴显弄不懂,只觉得人世间的情爱太没道理,他们的所为都令他看不明白。但他知道,无论是死与生,都是他们爱对方的方式。

    “显,我求,求们都回王府。不要让父王孤独寂寞,有和郡主们陪着他,他一定会很快忘掉痛苦的……”

    她的眼中闪着泪光,巴巴地期待着柴显的回答。今天,她竟然央求一个孩子,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只要柴兴能活下去就好,管自己身后他会有多少女人,只要活着就好。斐儿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

    “我答应——”柴显淡淡地应道,从小门处翩然离去,身后飘来一个妇人好听的声音“谢谢,显!”

    多年以后,柴显依旧无法忘掉那样一个女人,曾经如此信任他,与他深情地道谢。他想要为父王劝劝这个女人,要她坚强地撑得更久,不曾想却答应了她去做另外的事。

    雪音再也无法安静,脑海中是柴显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为了隐瞒自己的病情,这几月她瞒得好辛苦,可是柴兴居然已经知道了,所以他也在她的面前故作不知。想到这些,泪水如泛滥的洪,快速地奔泄着,她想要倔犟地止住眼泪,却不由自己,越想止住,却越是泪如泉涌。

    柴兴!八郎!

    她心中最柔软的弦,每每想到他,心都会觉得好痛,还有太多的不舍。无论有多少的苦痛也矛盾,注定了今生,他们终要面对生离死别。为什么他总是如此的固执,明知她不愿意看他追随自己而去,却依旧如此执著地走下去。而她呢?也是一样的固执又倔犟,明知自己的离去会给他带来太多的痛苦,可雪音还是决定了要这么做。

    知道了真相不过是让他们彼此更加痛苦,但谁也改变不了对方。

    今生今世,倘若她死,她绝不让柴兴知晓,如果可以就让她再制造一个谎言,一个世间最美丽的谎言,一个可以让柴兴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柴兴从朝堂归来,王府里正忙得一团糟:夫人们和公子、郡主们都已回王府!是蕊儿亲自去别苑接的她们,如今大伙正忙碌着为她们整理三处院子。

    因为容蕊久病之故,寂静许外的贤王府突然热闹起来。

    晚上,花厅里歌舞升平,三位侍妾夫人陪着柴兴观赏歌舞。孩子们个个都洋着喜色,唯有柴显还是一副平定淡漠的样子,时不时审视着父亲。

    回王府后,雪音又私下找了柴显,要他保密,不得将她即将离开的事说出去。

    次日,王府女眷们在湘波院议事,雪音将王府事务权交托给萍夫人,二夫人主管厨房,三夫人主管王府绣坊布库。

    “蕊儿——”柴兴推开湘波院的门,看着病榻上的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雪音总是笑颜相迎,缓缓地坐在榻前:“今儿没犯病吧?”

    柴兴每日总是问着相同的话语,而雪音的回答也总是一样:“挺好,今儿吃了好多东西……”然后她会细数今天吃下的东西。

    每次听到雪音的话语,柴兴都感觉像有刀子在凌割自己的心。因为他知道,她一直在骗他,有家奴在湘波院后面的暗沟里发现了许多食物,从糕点到果品。她根本就无法进食,可她又担心柴兴发现,才瞒着众人将食物倒至暗沟之中。

    雪音吃不进食物,自从孩子回府之后,她总是悄悄地将三位年幼的郡主唤来,看郡主们吃得尽兴欢喜,心中也很欢欣。然后,她骗柴兴说那些东西都是自己吃掉的。

    柴兴知晓真相,却不忍点破她的谎言。雪音比谁都爱惜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不是着实痛苦吃不下,也不会不吃。柴兴不想强迫于她,怕自己的强迫让雪音更加痛苦。

    “蕊儿,对不起!”

    柴兴时常在想,如果多年前他不曾抗婚,在雪音十六岁时便将她娶回为妻。幸许雪音就不会被凌老夫人算计下毒,也不会因为身中蚀心散而五脏俱损,更不会有今日这副破败多病的身子。这便是奇妙的缘份,他爱上了当年被自己用流言所伤的女子,刻骨铭心地爱眷着。对于雪音,柴兴的心情很纠结,他恨不得能代她受这种痛楚。

    彼此明明都知道真相,可谁都小心翼翼地守住这份秘密。在他们相对如花的笑厣背后,是他们爱得深重而苦痛的心。

    “八郎,我真的很好……”看到柴兴的眉眼微颦,雪音故意挥动着双臂,脸上洋着快乐灿烂的笑容。幸福地偎依在他的怀中,心头涌过一股酸楚,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八郎,把胭脂接回来吧?”

    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柴兴不想再提任何人或事,包括他的孩子们。对他来说,蕊儿才是最重要的,只想与她静静地享受着属于他们两人的光阴。他伸手想要抓住无形的光阴,也将与她快乐的时光抓住,而光阴却从他紧握拳头的手畔悄悄的溜走。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惹她生气,用这样静谧而幸福的时间来享受。

    雪音巧笑动人:“放心,胭脂除了没有别的男人。三位姐姐回王府之后,我就派二管家把她安置在别苑了……听郎中说她已怀有身孕了。让她回府吧,不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再添罪孽……”

    如果人真有因果报应,雪音愿意为孩子多行善事。几乎每一天,都会在心里无数次地祈求上苍,保佑腹中的孩子平安出世。她在不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前路的艰辛,只要孩子和八郎都可以活着就好。

    柴兴知晓雪音的病,他甚至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随她而去。

    雪音也知道柴兴一直抱着殉情之心,但她绝不会让他得逞,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让他恨她也好,她都会让他活下去。

    “蕊儿决定就好!”柴兴没有反对她的建议,心里反对,却强迫自己不再去反驳。

    柴兴明白:雪音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而他不想驳了雪音的好意。此刻的他们,真情就像是易碎的玻璃,被彼此小心翼翼地层层包裹。

    如果神灵可以让她健康起来,柴兴愿意以后都不再负她,不再与她为难。

    “我的心里唯有蕊儿一人,定要信我。”胭脂是他酒醉而宠,以后他绝不会再碰任何女人,唯爱蕊儿。当看着她一天天地消瘦,他挣扎在痛苦爱恨之中,都是天瑞府的人害她变成了这样,多想为她讨个公道。

    雪音忆起别苑书房画影是那句“一天一世”,和他在每一天都会珍藏在心底,在看不到他的时候,从记忆中翻出来细细地品忆。爱他,不会再变。如果人真的有来生,她会在来生守候着他。只是他还能记得她么?记得今世他们的恩爱缠绵,他们的生死不离。

    “八郎……”

    “嗯——。”

    雪音深情地迎视他的眼睛,认真的道:“为我活着,快乐地活着……”

    柴兴笑,她的笑容最终改变了他,他也学会了如她那样优雅而柔美的浅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动人迷离。“只要蕊儿活着,我便陪她活着……蕊儿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就算是黄泉路,他也要陪着她,携着她的手共赴黄泉,不让她寂寞,不让她孤单害怕。

    不,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就算没有她,她也希望他可以坚强地活下去。尘世之间,除了男女情爱,还有许多,譬如兄弟之谊、母子之情、儿女之责……而情爱只是这许多爱中的一种。雪音不想自私地将柴兴所有的情都拴系在自己的心上,可她却不想指责,他的情越深,她便越是牵。

    “八郎!”雪音捧着他的脸,继续道:“无论我会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活着,长命百岁。”

    “不会的,一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柴兴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她是那样的快乐、坚强,如此丧气的话不该从她口里说出来,“蕊儿,放心,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可以治愈的法子。一定会好好的,母后和皇兄已经托人去给寻神药了……”

    神药?世间哪有什么神药?这只是人们的希望而已。花开花落、草荣草枯就像四季一样的轮回流转。人生人死亦如那花、那草,实在太过平常。她在这个世界消逝,或许会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就像他们的情随她的死而亡,自然会有下一段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雪音曾是那么期待死亡,拥有了真爱,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想与柴兴相携一生,想与他一起到老,一起看斐儿长大成人,一起看斐儿娶妻生子……但是她没有这一天,她的身子越来越差,能吃进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而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

    雪音想过千百种方法,在离开后让他来恨,亦恨自己当初与皇上伤他太轻,没有让他恨上自己。可是想到再做令他伤心的事,她却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不敢相像,如果自己悄然而去,他为她疯狂失落的样子。但若让他看她在病痛中挣扎、痛苦,她一样不愿意!

    不,一定要离开,尽快地离开!身子由不得她再拖,再拖下去,她怕自己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爱他,就把她曾经的美丽留给他;爱他,不让他因自己而痛苦。

    “八郎——。”

    “嗯——。”

    柴兴知道她的病,雪音想告诉他实话,为什么话到嘴边,竟然没有勇气说出来。轻轻地将唇覆上他的唇。一切都在无言中,她爱他,爱得沉重而伤痛。

    “明天,八郎给我梳头吧,还是梳的头式好看。”雪音悠悠地道。

    亲点着她的玉颈,她真的瘦了,瘦得太多,以前她的颈部圆润光滑,如今变得干枯而失去润泽,他心疼。如果早知道怀孩子会让她旧病复发,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怀孩子。他不需要孩子,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缠绵绯测之后,柴兴温柔地拥她入眠。细细地凝视着睡梦中的她,也只有在她平静之后,他才有心情去想万千的心事。她明明就在面前,可他还是看不够、听不够。

    她睡着了么?

    在雪音的耳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可面容依旧溢着笑意。那凄凉的泪与轻柔的笑相融一体,让人心痛得想哭。

    门外,掠过一条黑影。

    柴兴小心翼翼地起身,看着身侧的妻子,尽量用最轻的动作下床,赤着脚,提着鞋子缓缓地移往门边。要出门,仍有不放心地回头凝望,确定妻子睡得沉稳,方才离去。

    雪音想到就要离开,突然不知该如何去他道别,故作沉睡是她唯一的法子。她怕自己找不到流泪的原由,他如此的怜她、爱她,她还有什么流泪的理由。可她就是忍不住,即便一次次地咬唇强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她看见柴兴出了房间,赤着双足,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

    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柴兴离开做什么?

    雪音穿上绣花鞋,披上斗篷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柴兴径直往水云阁移去,那边正要修造新屋,除了鲁家工匠连府里的侍婢都不去。

    近了假山,雪音快速闪躲,腹部一阵闷热,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发病,从怀中掏出瓷瓶,取出一粒九转还魂丹服下。

    柴兴张望四周确定无人后,启开假山后面的机关,出现一条暗道,拾阶而下。

    暗道里很黑,没有光亮,只闻到一股奇怪的血腥味,正在疑惑自己是否迷路,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暗道中升起,像寺庙里僧人的诵经声。

    在一间偌大通明的地下暗室里,三名衣着黑衣的异服怪人,手挥着符咒、桃木宝剑,围着圈口里念念有词。

    一个戴面具的妇人迎上柴兴:“王爷可想好了?”

    柴兴扫过众人镇定地道:“请法师施法!”

    这女人是法师,那她是……

    身上衣着彩色的异服,不似是中原人。雪音稍一沉思,曾在九重宫的藏书阁看过,她是苗疆人。八郎唤她法师,难道……她是苗疆女巫。

    妇人道:“本法师要从王爷的心脏取出鲜血,活人取血,痛不欲生,王爷能承受。”

    “能受!只要能救我妻性命,让本王做什么都行。”柴兴坚定地应道。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想到此法之后,他便能亲自体味到她的痛苦与艰难,而她或许会因为此法而减少几分痛苦,心里就觉得很快活。

    妇人的眼睛灼灼闪光,一挥手臂,两名黑衣人将他带上祭台,将他绑缚在木架上。

    生死不离**:传说中最阴狠毒辣的巫蛊之术,将男女的血泪相融,用血泪喂孵出一雌一雄两小蛇,将两小蛇分别喂食给一对男女。从此后,这对男女生死不离,倘若其中一方有难,另一方也能感同身受。若一方身亡,另一方绝不会多活半个时辰。

    八郎他……竟然令人施此巫术,要与她同赴黄泉,要饱尝她所遭受的病痛折磨。不,她不要他死,更不要他来品尝她的痛苦。

    巫师将柴兴固定在木架上,妇人掀开他的上衣,坦露出他的胸膛。巫师口中念念有词,又蹦又跳,手里舞动着一根长约尺余的银针。

    柴兴想到此生最爱的女人正经受着病发的痛苦,他不要与她离开,有此生死不离,即便是死,他也能找到她。他要和她在一起,无论生死与她同在。

    妇人扬起银针,正欲下手,突然从一边传来女人的声音:“住手——。”

    “是谁?竟敢私闯法场?”妇人厉喝。

    明亮的灯火下,从暗处走出一个身怀重孕的妇人,面容苍白,弱不禁风,妇人极为消瘦,就像是暗夜里出现的幽灵一般,没有半点血色,唯有那双眼睛灼灼生辉,凛冽有神,一望而威。

    为了今日的**,柴兴准备了许久,令人不远数千里之遥花重金将法师请到京城。“法师,快动手吧——。”

    “八郎!”她几个前步走近木架,扬臂挡在他的身前:“若想伤他,先杀了我吧!”她的心好痛,从柴显口中知晓他看中自己,没想到了为了与她在一起,他连如此荒谬的法事也要做,生死不离**,折磨的是活着的人。她若去了、死了,什么痛苦都不知道,却得让他陪她一起死。

    “蕊儿——”雪音这些日子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怜惜,想分担她的痛苦。木蝉不是说过,痛若有分担就会减半,生死不离**一定可以让她的痛苦减少。只有能减少她的病痛,无论有多危险他都愿意尝试。

    “八郎,我不许!不许伤害自己,我不许啊——听到没有!”她声音打颤,知道他爱得深厚,却没想到,他爱得如此糊涂,不惜把自己的身体与性命一并赔进去。

    妇人看着面前的一对痴情男女,“王爷,这法事做是不做?”

    不待柴兴回话,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女巫膝下:“法师,我们不做了。求法师收回,该付多少金银我们分毫不少。”

    “来人,把她扶下去!本王要做**——。”

    一对黑衣人缓缓过来,还未近身,她快速地从头上拨下簪子:“八郎,如果定要做此法,不如现在就让我死。”

    “蕊儿,别胡闹,快回房歇息!”

    “不——”他们原本都是一样的固执,为什么他不听她的劝,甚至都不与她商量就要做如此危险的事情,那么长的银针扎入心脏,就算不死,也会痛苦难当,她不要他冒险。

    见女巫不肯收手,那么就怪不得她大闹法坛。

    雪音站起身,挺着大肚子:“我让们做**?让们做!”推倒桌椅,搅乱法坛,连一边念念有词的学徒也被她赶走。

    妇人看着面前发疯似的女人,看她纤弱病容,竟然轻易地将大桌子摔得粉碎,这可是她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弄好的,被她这么一闹,又不知要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