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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四章 继母妹妹

    雪音微闭着双眼,任泪水狂飞,“她从来就没有想要伤害我,上次离府,她……是为了给我寻找解药……我要厚葬表姐,爹不会阻止吧?”

    “雪音,地上冷,快起来!”凌定疆搀起地上的女子。

    “以前,女儿从未要求过什么,这一次请爹听我的。”

    “好,爹随的!”凌定疆道。

    天瑞府的下人们又在私下议论开了:郡主说清影临死手上那只血玉镯,是她送的,让拿走的人送回来,结果郡主的那只血玉镯是在自己那儿,它们本来就是一对的。清影居然是江南柳家的姑娘,是瑞国夫人的侄女。

    雪音将清影喜欢的那件衣裙穿回她的身上,还将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一并送给她陪葬。她要将清影葬在母亲的墓旁,生前母亲未能照顾到清影表姐,死后她们可以作伴。

    瞧着两座并排的坟茔,母亲、表姐。用手轻柔地抚摸着母亲的墓碑——瑞国夫人柳若烟之墓,爱姐柳清影之墓,她咬破自己的手指,一笔一画地写着:妹凌雪音立。

    或许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多出一座坟墓,那上面会写着如意郡主凌雪音之墓。而在坟前哭泣的人会是谁?又有谁?

    “郡主,节哀——。”

    她带着忧伤浅笑,笑得迷离,笑得心痛:“我虽悲无哀,我无法原谅自己。在边城看到她手腕上的血玉镯竟从未生疑,还以为天下相似的镯子很多。她死在母亲的房里,我竟然还骂她、恨她,也未想过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郡主!”红花缓缓蹲下身子,“身体要紧!”说着揭开衣袖,欲察看手腕上的桃花,却被她一把止住。

    “红花,告诉皇上,我的事请他别管。”如果不是红花认定清影所为,将她查得太紧,清影或许就不会死了。“我一个人再呆会儿!”

    山风呼啸,她蹲在墓前,无声的凝视着墓碑,如果她们在天有灵,就保佑她早日查出真相,不要让她带着遗憾离世。

    下毒的人!灭柳家的人!

    如果让她查出来,绝不轻饶!

    新年到了,天瑞府像往年一样热闹非凡,就像府里从未有清影和秋痕一般,该乐的乐,该喝的喝。

    “郡主万福,新年吉祥!”红花提着裙子,一大早就站在门外,等着从她这儿领红包。

    春雨从她的妆桌上取了一只红包,笑意盈盈地递与红花:“新年吉祥!”

    “郡主——”红花进了房中,走近铜镜,故意装成不经意的样子,实则揭开她的衣袖,见手腕上的桃花依是紫色,紧张不安的眼神变得轻松明亮。

    雪音装得不在意:“昨儿是初一,讨了不少红包吧?”

    “嗯,不少呢!老夫人的、二老爷、二夫人、还有大公子、大少夫人、桃夫人、我爹、我娘……”红花数着指头,“本来有十三个红包,结果遇见思若姑娘,她缠着我讨走了一个。”

    “思……若?”以美丽的名字,颇有些韵律。

    “就是桃夫人的女儿,闺名叫思若,凌思若!”

    爹怎么给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思若,思念若烟,在他心里娘一直都很重。

    “二姑娘很可爱,刚才过来的时候,她还悄悄问我,郡主姐姐是不是很凶,怎么都很少见离开捧月阁,还说的院门前总是有侍卫把守着,她都不敢来。”

    从她记事起,她与爹、娘生活在边城,那时候身边没有红花,只有她一个小孩子。一个人放风筝,一个人荡秋千,可是娘也很孤单,所以她便陪娘一起下棋,学弹琴看娘跳舞……一直到**岁娘才带她回了京城。小时候,她总是傻傻的问娘要弟弟或妹妹,这样她就有了玩伴,而娘总是哭。再大些,她才知道,娘在她之后曾有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难产,母亲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孩子。

    听红花絮叨着说关于凌思若的事,雪音突然想见见那个孩子。看得出来爹对她也不错,可在她年幼的记忆里,爹对她算不得太好。是因为三岁那年,她推伤了爹么?可当时他不是很开心吗?

    童年记忆里关于爹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少,只记得六岁那年,爹从娘的怀里抢走了她,将她负在背上杀敌人。

    回去之后,她便大病了一场。

    爹说,要把她培养成男孩儿。那之后,爹总是带着她站在战车上,告诉她关于战场的一切。八岁那年,十五岁的二哥凌逵替代了她的位置,到边城投靠父亲。雪音才从父亲的霸道与粗鲁中解脱出来。就在那个时候,娘带她回到了久别的京城。小时候的她,特别好战,这也是她与二叔家的哥哥们关系不好的原因。母亲为了让她像个女孩儿,没少费工夫,让她学书法习丹青,让她学跳舞通音律,但依旧找了剑法好的师傅授她武艺……

    娘是她人生的第一老师,娘教会了她很多,更让她明白如何坚强。

    “红花,下次思若想进捧月阁,就带她来。”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孤傲,更不愿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在这座让她觉得憋闷的天瑞府里,在娘离逝之后,她缺乏了安感,心中少了温馨,尽管奶奶宠她,奶娘爱她,但都不是她想要的娘。

    思若来了,大年初三的早上进了捧月阁。

    进到闺阁,立即就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极强的好奇。

    一会儿摸摸琴架上的古琴,看看墙上挂着的箫,再看看棋盘,亦或摆弄宝剑……

    “就是我的姐姐?娘说病了,所以都不出门。”思若瞪着一双大眼睛,红扑扑的小脸蛋,像一只熟透的苹果。“是不是没听爹爹的话好好吃药,病才不好?”

    雪音面前这个一脑子问题的小女孩,淡淡一笑。

    “我喜欢姐姐,姐姐长得真好看,比我娘还好看……”思若歪着小脑袋,细细地打量着雪音,看她削着苹果,动作很美,长又弯曲的睫毛,像忽闪忽闪的星星。

    “思若,吃苹果!”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小女孩。

    四目相对,思若接过大大地咬了一口,道:“府里人说姐姐很凶,可我觉得姐姐对思若很好。娘说,要思若经常到姐姐这里走动。”

    思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一进雪音的阁楼便说过不停。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仿佛她屋里的东西样样都是宝贝。

    “哇,姐姐这里的糕点好香哦!”

    雪音道:“这是梅奶娘做的!”

    思若取了第二只桂花糕,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雪音饮茶。

    雪音抬起双眸,迎上思若的目光,莫名一股寒意从心上掠过,这眼睛竟似要杀人一般。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思若的目光与父亲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姐姐,我帮蓄茶吧!”

    “不用……”

    思若才不管,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甜甜地道:“娘说姐姐身子不适,这点小事就交给思若吧。能照顾姐姐,思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呢……”说完之后,思若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很快,她蓄满了茶,将茶盏递到雪音身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雪音:“姐姐快喝,凉了就不好!”

    雪音总是不温不和的给她一个浅淡的微笑。

    为什么看到思若这样的笑,会让她觉得心里难安。“这样瞧我作甚?”

    思若应道:“姐姐喝茶的样子真好看!”

    雪音又笑!

    对于这样一个小姑娘,雪音唯有笑容。

    思若坐到她身边:“姐姐,我听二叔、大哥他们说,待到了二月姐姐就要嫁到宫里去了,姐姐不要嫁,思若不让嫁,若要嫁就带上思若……”

    雪音心中一颤,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告诉她。

    “思若,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她肯定地点头,“姐姐不喜欢做皇后么?”

    看着面前的思若,她的眼睛太熟悉了,明亮而凌厉,越瞧便越像爹的眼睛。难怪她第一次见思若,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不是因为她承继了点桃六分容貌,而是因为她竟与父亲有几分相似,最像的莫过于这双眼睛。尽管她还小,眼睛还未长开,而点桃与父亲都有一双有神的眼睛,所以她才没有发觉。

    “姐姐,我脸上……”思若摸着自己的小脸蛋,以为先前吃糕点弄脏了。

    她温和地捧着小思若的脸,“以前叫什么名字?”

    “以前也叫思若!”

    “以前,是多久以前?”

    小女孩一脸茫然,“反正就是思若能记事起就叫这名。”

    如果思若真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今年十二岁,母亲过世十年,也就是说当年母亲离开边城回京后,父亲就认识点桃了。

    爹不是很爱娘吗?会不会是自己多疑了?

    “的亲生父亲叫什么?”雪音问。

    思若快速地低下头,耳畔响起娘的叮嘱:不可以说进府以前的事?更不能说,很久以前就认识爹……

    虽然她的心里有万千个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可娘说:姐姐的身子不好,知道了会病得厉害。

    “小时候,我一直都希望有个妹妹。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罢了。姐姐不会为难的?”

    雪音凝视着窗外,再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这一天,京城一定很热闹吧?

    “姐姐……爹就是我的亲爹……”思若见姐姐不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声音细若飞蚊,可雪音还是听得清楚。

    什么情深意重,都是骗人的。

    在娘离开边城之后,他便有了新欢,尽管那个女人是娘的替身。可雪音还是无法原谅,娘是唯一的,也是无可替代的。

    “姐姐,姐姐,我真的是亲妹妹,很久以前我就叫凌思若了。”

    轻柔地抚摸着思若的小脸蛋,她笑得淡雅:“姐姐相信。告诉娘,今天晚上,姐姐去望春院用饭。”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已经成为事实,她难过有何用?她好失望,想起了一句话:看到的未必是实,听到的也未必都是真。

    望春院外的道路两旁,悬挂着漂亮的灯笼,或红或紫,一派喜庆。

    院门外,站着一个着彩衣的小女孩,见到不远处的人群大嚷起来:“娘,娘,姐姐来了!”

    雪音今儿着了淡妆,依旧是淡雅的衣裙,粉底黄花。

    桃夫人为了今儿的晚宴,颇费了些工夫,凌定疆听说雪音今儿到望春院用晚饭,黄昏时分就到了望春院。

    进了望春院花厅,众人叩拜不细说。

    “郡主,请用茶!”桃夫人捧着沏好的清茶。

    “后娘不要客气,都是家里人,叫我雪音吧。”

    凌定疆对雪音的话,颇感意外,不由得打量着女儿。

    桃夫人受宠若惊,将目光移向丈夫身上,凌定疆道:“既然是她让这么叫,没外人的时候就叫她名字吧。”

    “是,候爷——。”

    雪音从座上起身,打量着望春院,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里。

    “后娘为了模仿我娘,一定练得很辛苦吧?”院中的布局、摆设竟与赏秋院有七八分相似,柳树下的秋千,院南北的桃树,中央的凉亭、树桩桌和树桩凳,还有一样的常青树,在严寒中已经凋零的蔷薇花。

    心中正欢喜,桃夫人被雪音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呆住。很快就将目光移到了思若身后,眼神中有责备,有怒意。

    “后娘不要责怪思若妹妹,其实打我第一次见到后娘,从爹看的眼神中便已经猜出几分。后来又见到思若,便逾加能肯定。今儿是我逼问思若的……”“我虽对爹失望,却没有半分埋怨后娘的意思。我甚至希望自己知道此事,和爹大闹一场,可我竟然闹不起来。”

    雪音的冷静让凌定疆有些意外,女儿经历了中毒受伤,看到清影主仆死去,仿佛变了一个人。最初的改变是从她二十岁生日那天,而现在她变得更多了。

    “既然后娘都为爹生了思若,爹若不反对,就让她做妻室吧。”

    桃夫人又是一惊,她没想到,如意郡主竟然这么快就接纳了她,“郡主……”

    “后娘,雪音只有一个要求。”

    “郡主,请讲!”桃夫人依旧没有唤她的名字,现在她还是妾室,唯有做了正室,她才能唤她的名字。

    “我希望后娘能时时记住我母亲的生辰、忌日,每年清明、年关不忘替我母亲、清影表姐上坟祭祀。”

    “这是应该的,我会记住。”

    “雪音,怎么了?”凌定疆从女儿的语调中,听出了无尽的伤感。

    她微微一笑,道:“或许过不了多久女儿就要进宫了。”“今儿难得一家人团聚,就说些高兴的吧。”

    因为有毒在身,加上身子大不如从前,她不能饮酒,只喝了几盏热茶。

    后来,雪音才知道,点桃原是青楼女子。母亲当初离开边城之后,父亲手下的将领见他整日闷闷不乐,便重金替点桃赎身,将她送给父亲。

    父亲一日酒醉,便住在了点桃的家里。

    酒醒之后便匆匆离开,可自那一夜点桃却有了身孕。

    后来母亲过世,父亲又好长时间都无法释怀。是身边的家奴提醒了他,待他再到点桃那里时,才发现点桃已经产下了思若,且孩子已满三岁。虽只有一夜夫妻,点桃一直在静静地等候着父亲,在那处小茅舍里靠刺绣、浣洗为生,母女二人勉强度日。

    点桃因为当年产下思若,在月子里还替人浣洗,身子大不如前,后面也曾怀过两个孩子,但都滑胎。父亲怜惜她的身子受苦,便让点桃服下了绝育汤。

    这些年来,凌定疆一直顾忌雪音的感受,才将点桃留在外面。直至三年前雪音去了边关,点桃也才知道原来凌定疆纳她,竟是因为自己像极了她过世的夫人。从此之后,更是按照凌定疆的喜好刻意装扮,努力让自己更似柳若烟。

    “天色不早了,爹也早些歇息。”

    雪音起身,望着屋外漆黑的夜色,华丽的灯笼映衬出天瑞府的小路,却照不亮她心中的路。

    “爹,女儿明日要去郊外静养。这些日子府里太吵了!”

    思若听到此,忙道:“姐姐也带上思若吧!留在府里,娘天天逼我习琴练舞。”

    她依旧温柔地抚摸着思若的小脸,巧然笑兮,道:“也就几日时间。”

    “郡主不在家过上元佳节?”桃夫人问道。

    雪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了,太吵了——”携着春雨,离了望春院。

    初十的月儿还不太圆,却很亮,静静地挂着夜空,几颗星星闪呀闪呀。

    次日,待春雨、红花醒转,才发现雪音已无踪迹。

    捧月阁的侍卫说,昨夜并未发现她出门。

    在她的寝闺案上,放着一封书信,是给凌老夫人。

    她走了,说要到郊外去散散心,等她心情好些自会回转,还请家人不要去寻她。

    她身中剧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昏厥,怎不让人担心。

    凌老夫人还是派家丁去了郊外寻找。

    深夜的赏秋院,微弱的烛火下,雪音在母亲生前居住的院子里翻寻着,她期望可以在这里寻到蛛丝蚂迹。

    她要查出真相。

    倘若清影表姐是因为查出真相而遭人陷害,明知道自己要死,如果又想最相信的人知道,会藏在哪儿呢?

    她努力地想,想与清影表姐共同的记忆。

    已经找了一整天了,还是没有结果。不要紧,她还有时间,挖地三尺,也要寻找。

    白日,她不能出去,因为年前清影便死在赏秋院,院门紧锁,没人进来,可以小歇,到了晚上离开赏秋院寻找。

    终于,在赏秋院墙上的暗格里,听到空响,待她寻到机关,发现里面放置着一只木盒。竟与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轻轻地推开木盒,里面是一本诗稿,还有一叠书信。是娘的手迹,这些书信都是娘写给柳家舅母的,但却未能寄出。书信中,母亲讲叙了自己婚后的生活,一封又一封,让雪音看得惊心瞪目。

    今儿是上元佳节,各式各样的彩灯布满了府邸,本就华丽的天瑞府逾发地光彩夺目。

    过了今年的上元佳节,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等到来年。她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却从未看过京城的上元灯节。这一天是青年男女最欢喜的一天,他们拥到运城河畔,三五成群,放逐荷灯。在离运城河最近的西城一带,还有热闹非凡的灯会,民间杂耍、说书的、演皮影戏的,一应俱。

    昨天,她又再度昏厥,醒来时,手腕处桃花已经变成深蓝。

    今儿因为是佳节,天瑞府内人来人往,还有几位平素与父亲、二叔交好的官员也来府上走动饮酒作乐。许久没有派上用场的歌乐艺班,今儿也开始表演节目。

    天瑞府里飘荡着欢快的乐曲,今年来访的官员特别多,大厅那边坐满了人,还时有客人到访。按照南越朝的习俗,上元佳节的第二天不用早朝,所以官员可以尽情的饮酒,不用担心醉酒误事。

    打开母亲的衣厨,挑了最不起眼的衣裙,化了淡妆,故意将自己化丑,装扮成民间良女,小心翼翼地离了天瑞府。

    西城是一片灯笼的海洋,挂灯谜的、放荷灯的、卖灯笼的……人如流水,灯似龙,年轻男女穿扮一新,三五成群,笑声嚷嚷。

    “胭脂水粉喽——。”

    “买头花首饰啦——。”

    进入西城,到处都充斥着叫卖声,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看着欢快的人群,许久以来困饶在她心头的不快已尽扫一空。

    走在灯海间,她翘首看着一首首灯谜。

    “机时得到桃源洞。

    忘钟鼓响停始彼。

    尽闻会佳期觉仙。

    作惟女牛底星人。

    而静织郎弹斗下。

    机诗赋又琴移象。

    观道归冠黄少棋。”

    雪音在灯前止步。

    一老翁道:“这是一首压旗字韵的七言诗,得从中间念起,不知道各位可能念出?”

    雪音停顿片刻,不知何时,身畔已经多出了两位翩翩男子。

    “姑娘,可看出门道了?”

    在老翁的身边,出现一位如玉男子,是七王爷柴英。

    “我且试试!”雪音定定地看着灯笼,柔声诵道。

    “牛郎织女会佳期。

    月底弹琴又赋诗。

    寺静惟闻钟鼓响。

    音停始觉星斗移。

    多少黄冠归道观。

    见机而作尽忘机。

    几时得到桃源洞。

    同彼仙人下象棋。”

    音落处,周遭响起一片叫好声,回眸时,身边已经有十几位少年,个个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雪音。

    “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柴英温婉尔雅。

    “劳先生挂念,还好!”她依旧看着老翁手中新制的灯笼,制作得很精美,颜色搭配考究,盈盈跳动的火苗,粉色鲜艳的花瓣,竟比真荷莲还生动几分。

    柴英似看出她喜欢这荷灯,道“姑娘不妨也留下灯谜!”递过毛笔与灯笼。

    这倒也好玩。

    雪音只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打量着她,如坐针毡,可是又不能推托,必竟从一开始她是有这心思。

    接过毛笔,用漂亮的梅花小楷写下了一首“回环诗”,小时候曾和母亲玩过。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刚刚挂出来,身边一围观的男子朗声诵出:“姑娘好才华!”

    雪音此刻才回转身子,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她依旧是微微一笑,示与他打过招呼。

    柴英忙道:“佩服!佩服,在下尚未看明白,这位公子竟已读出来了。”

    男子细细地打量着柴英,都道南朝人杰地灵,连个男人也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不过这位女子也长得美丽,如花似玉,举止落落大方。

    老翁取下“旗”韵七言诗,递与雪音道:“姑娘,猜对灯谜,这只灯笼归了。”

    伸出纤纤玉手,雪音欲接过灯笼,那老翁却趁机在她纤手上摸了一把。她秀眉微颦,正欲发怒,却见老翁面无表情,似什么也没发生。真是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还摸小姑娘的手。

    “先生保重,小女告辞——”雪音接过灯笼。

    柴英含笑道:“岁寒草堂静候姑娘大驾!”

    四目相对,依旧是她浅淡笑容,纯粹又不失甜美。她款款还礼,提着灯笼款款往别处移去。

    毒漫延得比预想的要快,已经转为蓝色,还记得在边城时是粉色,抵京后变化红色,又在短短一个月内转为紫色,不过半月工夫已是蓝色。用不了七日,手腕上的毒会转为黑色,然后她会一命呜呼。

    提着灯笼,迈着轻柔的步履,回想起在七王爷的茅舍(今晚才知,那个茅舍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岁寒草堂)里看过的《毒药大典》,“毒寡妇”的五步颜色转换,紫色变蓝色是半月,那么蓝色变黑色是七天,而黑色至死亡便是三天半,也就是说,她的生命还剩下十天。

    十天哦!

    “买胭脂、颜料喽……上等的孔雀蓝!上等的朝霞红!”

    如果让她手腕的桃花永远变成紫色,奶娘和红花就不会发现异样了,已经走过,她复回转身子,进了胭脂铺。

    “店家,有葛巾紫吗?”

    中年妇人见有人上门,忙忙应道:“有,当然有了?”

    捧着手中的葛巾紫,她明白,真正的孔雀蓝、朝霞红、葛巾紫只有皇宫里的娘娘们才用,因为这些东西价值连城。

    “多少钱?”

    “二十两银子!”

    她笑,道:“店家说笑吧?葛巾紫数金难求,只卖二十两银子。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假货?”顿了一顿,“五两银子,卖不卖?”

    店家轻叹一声,将甲彩递与她。

    从怀中掏出零碎银子,将甲彩揣入怀中。

    再往前,就到运河畔,河面上泛起星星点点的荷灯,像天街星灯。

    放缓脚步,她静静地凝望,脸上带着微笑,提着灯笼陷入沉思之中。

    小时候,娘也曾带她在天瑞府的小河里放过河灯。那条小河是通往运河的,娘说一样可以漂流到外面。

    娘喜欢把心愿写在纸上,叠得很小,然后藏在荷灯的底座里,说是这样就能心愿成真。

    知道吗?娘,那几年我的心愿,就是让活过来。可当我明白,真的去了,再也活不过来,我便不再相信荷灯。其实,如果心愿还能有寄托,这该是一件多美的事情。

    “不好啦——马受惊了,快躲开,快躲开……”

    被惊呼声惊破回忆,在那边的街口,人群骚动,只听到一个男子大声喝道:“快躲开!快躲开——马受惊了——。”

    随后,她听到了小女孩无助的哭声:“娘——娘——。”

    不由细想,她提着灯笼纵身飞奔,踏着行上的肩膀,落在街道口,一手提着灯笼,一掌推住马头,右臂一挥,只听马“咴——咴”鸣叫两声,应声而倒,马背上的少年从马背上跃落,端端地站在一侧。

    面前是一个纤弱少女,动作很优美,居然一掌就推倒受惊的烈马。这得何等力道,若不是亲见,男子几乎不敢相信。

    周围传来了潮水似的鼓掌声:“好样的!好厉害的功夫……”

    几名奴婢进入人群中,有两个很快就认出了雪音。

    人群散去,她提着灯笼欲走,被春雨等人拦住去路。

    “郡主,跟我们回府吧?”

    跟踪一路的男子,拉住周围的行人:“那位姑娘是哪位王爷的郡主?”

    有的摇头,其间有位壮年男子道:“看那家奴的打扮,似天瑞府的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必是如意郡主!”

    “如意郡主?”男子陷入沉思中,这就是那个害他险些丧命的女子,在沙场上戴着银虎面具,深入敌军阵营仿若无人之地的女将军——凌雪音。传说她丑陋粗俗,今儿才知晓,她不但懂兵法策略,亦是一个才女,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雪音被众家奴包围住。

    “郡主,回府吧?”

    将手中的灯笼递与春雨,双手负后,昂首挺胸,迈着漂亮的步子出了包围圈,很快就将众人甩在数步之外。猛然转身,笑道:“今儿若不是我想出来看灯会,们也能找着我。告诉奶奶,数日之后我自会回去,我现在还没玩够呢……”她双臂一展,像只轻快的燕子,快速往人群里飞去,手上没了灯笼,她便如一粒尘埃,转眼间就没了踪迹。

    “郡主!郡主——。”

    “告诉思若,这只灯笼是我送给她的……”人群中传出雪音的声音。

    春雨跺着脚:“她溜走了!”

    很快就出了城门,确定无人跟踪后,往七王爷的岁寒草堂奔去。

    到了草堂已近三更,借着明亮的月光,点亮书房的灯。

    坐在灯下,掏出葛巾紫,认真地描涂着手腕处的蓝色桃花,为了遮盖住那蓝色,不得不多涂两遍,在边沿处勾勒几遍,涂得更宽些。

    终是困了,便倒在书房的木榻上,和衣躺下而眠。

    听到外面的声响,抬眸时,天色已经大亮,正欲起身,从门外传来柴英的声音:“凌姑娘不必客气,时辰尚早,且多睡会儿。”

    那就不客气了,她真的很困,这些天一直黑白颠倒,看到天亮,似乎到了正睡觉的时辰。

    待她再度醒来,闻到一股饭菜的馨香,这些天躲在赏秋院里,吃的是糕点,饮的是茶水,早就馋得不行了,好在因为是新年,还可以到厨房里偷拿一些食物。

    抖抖压皱的衣裙,理理云鬓,出了书房。

    “姑娘,用早点了——。”

    雪音半晌也没反应过来:柴英腰间围着一块围裙,明明温润如玉的他,这翻打扮,让人觉得怪异非常。“那……早点……是做的?”

    “岁寒草堂唯在下一人长住,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太意外了,堂堂七王爷居然下厨做饭。看来我凌雪音口福不浅——。”

    坐在小桌上,这家伙怎么弄的,还有三叠小菜,很漂亮的粥点,居然采梅花煮粥,她还是第一次见。

    “做得好美,让人忘了这是食物。”赞了一句,举着筷子夹了一口小菜,清淡爽口,的确不同凡响。

    呼啦啦就喝了三碗粥,柴英道:“似许久没吃饭?”

    她笑。

    “听说失踪了,老八昨儿带人到这儿来寻。”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是……是寻到独孤神医的后人了么?”

    柴英应道:“皇上和老八都希望能尽快进宫。”

    放下碗筷,她陷入深深的痛哭之中,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道:“我……还有要紧事未办。快了,就快办完了……”这些天,她找出了母亲生前留下的手稿,惆怅的、忧伤的、哀怨的,偶尔有欢快的,却是在江南的追忆。“柴英,身为皇子,快乐过吗?”

    不待他回答,她悠悠地道:“不快乐吧?和我一样,我也不快乐。自从娘过世后,我便一直都不快乐。可我还得笑,装出笑颜给别人瞧……”“若人有来生,我愿身后世世不入华屋高墙。”

    柴英站起身,看着她的脸,洗去脂粉,露出本真,那是一张清丽的容颜,漂亮的瓜子脸,比上次见她时更清瘦纤弱,像一朵盛开的荷莲,纤尘不染,头上用丝绦挽着简单的发式,没有珠钗、没有银簪,只有丝绦,让她的美显得逾加绝世脱俗。

    “柴英,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什么?”

    雪音转身回了书房,从床下取出一个包袱,方方正正,上面用紫色的绸布扎成花的模样。“也许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进宫了。”“正月二十六的时候,烦把这东西亲手送到八王爷府上,一定要交给他本人。在这之前,请不要打开,也不要提前送去……”

    那么……凌雪音是对老八有情,可她却要嫁给三皇兄么?为什么不能遂自己的心愿,她的神情都是无尽的凄怨与美丽。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问天不应,看柔柔雪音,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暮暮朝朝。”(借用清代女词人之词)猛然在粗糙的手稿中,看到母亲临终前所写的诗词,她缓缓诵出,这词未能传出。

    “柴英,我很喜欢岁寒草堂里清淡的日子,这是雪音一生中过得最平淡的记忆。谢谢……”回眸时,她泪光盈盈,虽未流下,而他已感受到她内心的无奈与苦楚。

    他突然想将她揽入怀中,但终没有这么做。

    她笑了,似忘却了先前的不快与郁闷,道:“不洗碗的吗?我从来不会洗碗哦!也不会做饭,惨了惨了,若下辈子生在平常百姓家,我不会做饭岂不要饿死?”“所以,柴英,教我洗碗做饭好不好?一定很有意思!”

    两个人一起收拾碗筷,捧着碗在厨房里洗,手上打滑,一只碗“砰”从手上滑落。

    “不要骂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忙忙解释着,双手抓住耳朵,一副“我真的错了”,柴英看着她,笑得温润优雅。

    收拾完厨房,他们一起去山野里找野菜。

    “能确定吗?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蕃薯还是好的?”“天啦——真厉害,居然还种了萝卜……男耕女织就是这样的么?”

    她提着菜篮子,看柴英从土里用锄头扒出蕃薯与胡萝卜,感觉像在变戏法,“哈——哈,原来这红红的东西是长在土里的,不是结在树上的,说它没开花怎么就结出来了,不是很奇怪吗?”

    她从小在天瑞府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会洗衣服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她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不是长在树上的,还以为跟苹果、梨子一样呢。

    烤蕃薯了!

    过一会儿,她将蕃薯给扒出来看看,用小木棍敲敲,还硬着又送回火堆了。

    “这样不行的!需要时间的,越着急越烤不好。”柴英笑她,这姑娘还挺有意思,对什么都感觉兴趣,但她并不笨,一学就会,若不是她告诉他,真的是第一次,他会怀疑她在天瑞府里也曾干过这些活。

    “蕃薯能烤,那萝卜呢,烤着也能吃。我去拿——”她欢天喜地取来胡萝卜,将它埋在火堆里。

    他们嬉笑,他们打闹,吃饭了,他弹琴,她就在院子里翩翩起舞。

    她说:“娘过世后,十年来我第一次跳舞,也许会是我最后一次。跳得不好,可不许笑哦——。”

    这一天,他们玩得很高兴,黄昏时分,她站在山巅上,静静地俯视着大地,脸上溢着甜美的笑容。

    “柴英,我突然不想回府了!带我出去玩吧,五天、六天……怪他多少天呢,我就出去玩……最想去江南……”可是京城离江南太远了,路上就需要一个月时间,而她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真想出去玩?”

    她肯定地点头。

    “我知道京城以北,有个平仁镇,那里风景优美。我带去!”

    反正都要死了,她何必要有那许多的顾虑,就去玩好了,痛痛快快地玩。

    待八王爷柴兴赶到岁寒草堂,已经人去房空,七哥没了身影,也没找到雪音。

    这丫头,好不容易找到神医后人进宫替她解毒,可她竟然跑得无影无踪。完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好像从来不曾中毒,反而玩得这么野。

    毒发得越来越突然了,就在她玩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就昏倒了。山野庸医,只说她身体太虚,竟然不知道她身中剧毒。

    郎中没有瞧出实情,她反倒高兴,若是柴英知道自己身中剧毒且不久于人世,定不会带她到外面去玩。在生命的尽头,可以开开心心,总比哭哭啼啼来得好。

    待她从昏迷中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柴英说什么也不愿任她玩下去,坚持要她回京。

    “一天,就一天好不好?”她兴致依旧,缠着柴英。

    早就知道离了天瑞府,离了京城,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好玩,可她从不曾如此尽兴,也从不如现在这般毫无顾忌。从小到大她都被诸多的规矩所负,言行举止要符合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她的中规中矩并未换回一个好名声。

    柴英经不住她的撒娇耍赖,只得勉强答应,再在平仁镇多留一天。

    “只一天,今天之后一定要回京!”

    “好——”她满口应承,今天之后就让她回京城等死吧。

    平仁镇不大,只有纵横两条街道,站在十字路口一眼就能把整个镇上的店铺尽收眼底。正在欣赏镇里的风光,糖葫芦的影子映入眼帘。

    “糖葫芦!”雪音叫了一声,追着那卖糖葫芦的男子。那人还走得真快,没听见有人要买,好像是聋子一般,很快就转入前方的小巷子。

    “卖糖葫芦的!”雪音拦住去路,掌心中握着几枚铜钱,“我要三串!”

    男子伸手,她翻手一丢,不曾想对方竟吃她的豆腐,握住她的手腕。

    秀眉微挑,正欲发怒,只听到男子道:“好厉害的毒!‘黑寡妇’、‘蚀心散……”

    她心中微怔:“……懂医术?”

    一个买糖葫芦的,居然一下就看出她所中之毒。不,这个人定不会是普通的卖货郎:他有一双敏锐、犀利的眼睛,目光如炬,仿佛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男子淡淡地道:“的毒比预想的发作得快,还好,还好……”扫过四周,男子压低嗓门,“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与我走一趟吧。”

    “我们以前见过?”听他的语调,分明就是认识她的。是什么时候?

    脑海中掠过同样在上元灯会那天,她接荷灯时那个怪异的老头儿,也是这样随势在她手腕上抓了一把。最初还以为,他在讨自己的便宜,现在想来,只屑片刻的工夫,对方已经诊完她的脉搏。并在极短的工夫内,知晓她身中之毒。

    真是世间高人!

    如果她不随此人前去,就真的只剩下五天时间。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中了“毒寡妇”,可此毒可以活三年,而她却只活了两年半。“毒寡妇”发作之时腹部疼痛难耐,却不会吐血,但她吐了。她知道,自己还中了另一种奇毒——蚀心散。中蚀心散之毒活不过七日,但因为两毒加身,她的蚀心散之毒未能部发挥。但她知晓,自己无药可救。

    “大哥是独孤神医后人?”

    “神医后人是草包!”男子不屑一顿,阴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我能救!”

    她不是已经无人可救么?

    “信不信由,我这儿有一粒药丸且服下。”

    反正都已经身中两毒,不在乎再多一种。

    雪音接过药丸,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脖子一仰吞入腹中。

    “我可以救,但得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做我的女儿!”

    “的女儿?”

    “对。还剩五天的命,但我可以延续的性命。十日之后,我会去找,若答应,我自会救……”男子看着手中的糖葫芦串,“这个就当是父亲送给女儿的见面礼,……拿着吧!”

    “大叔!大叔——”望着男子的背影,雪音唤着,看他转入拐角处。

    用手拧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她真的有救吗?

    可她已经抱着必死之心。

    唉……或许是什么好事之人拿她寻开心吧,两种最厉害的毒药,就算是神医也未必有救。罢了,罢了,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索性就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她要回京城了,回到她不喜欢的家。

    站在天瑞府前,看着马背上的柴英,她笑若春花,向他挥臂,叩开大门。

    “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门丁大声的喧嚷着。

    回眸时,她重复道:“记住为我办的那件事……”

    她进去了,府门关闭,只看到她绝决而洒脱的背影。

    柴英苦笑,曾以为吴绵绵去后,他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可如今才知晓,不经意间已经对这个女子动心。

    再回府,她不再安静。

    大白天,开始在院落里翻箱倒柜,赏秋院她已经找遍了,其他地方自然也不能放过。征得桃夫人同意后,她又开始在望春院里寻找起来。

    没有多少日子了,与其死不冥目,不如再找找。

    “雪音,到底想干什么?”凌定疆看着望春院里的女儿,她毫不忌惮地寻觅着,连花瓶都不放过,伸手到里面探索。

    “爹,那告诉我,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她怎么死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从昨天回来开始,我就一直在找,找我娘留下的东西。”她放下手中的花瓶,到了这一步,她不想瞒,什么都不想隐瞒,“爹,我知道娘的死和有关,而且……柳家灭门也与脱不了干系?”

    “啪——”凌定疆没想到,他的女儿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一记耳光迎了过去。

    她歪着脑袋:“我两岁那年,娘怀的弟弟并不是难产,而是……而是被爹爹毒打流产。”“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娘?她辛苦为寻医问药,竟然如此待她?”

    抱着手中的花瓶,愤然摔在地上,翩然离去,“凌定疆,是的粗暴与猜疑害死了我娘。我不会原谅,永远都不会原谅!”

    临离开望春院时,她留下了愤怒的吼声。

    娘在信中曾提过,当初柳家舅父将她嫁入天瑞府,就是为了保住柳家,因为舅母的身份乃是谢家大姑娘。而且谢家人从来都反对与商贾结亲。

    这里面,娘有一半是怀着报恩,另一半则是愿为知己牺牲的心。

    柳家,柳家!

    这几日与柴英相处,旁敲侧击,知道江南丝绸富贾柳玉成死后,他的生意就被韦氏接管。

    韦氏,有几个韦氏,居然是二婶的娘家。

    二婶的娘家最初并不宽裕,好像是柳家被灭之后才突然雄厚起来的。

    她不得不怀疑柳家灭门与爹直接有关联。

    母亲是想保护一对有情人,不曾想却因为自己而害了柳家。她必是知晓了实情,所以才会含恨而亡,害了她最在意的兄嫂,最在意的亲人,可她却不得不伴在那个恶魔的身边。让她如何不难过。

    娘啊,可怜的娘!

    “凌雪音,给我站住!”凌定疆怒喝道,“谁告诉的?谁?”

    她苦笑,“清影表姐死之后,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我一直都在暗查柳家灭门案。不要说和没关系,如果真和没关系,娘就不会闷闷不乐,就不会痛恨与在一起……是害死了柳家上下三十一口人,是害死清影表姐。”衣袖一抖,她从袖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飞镖,“那天晚上,秋痕告诉我实情,却死在这柄飞镖之下。知道吗?在娘的妆盒里,也有一枚这样的飞镖,我已经对比过了,和这柄一模一样。秋痕的死,柳家被灭,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怎么怀疑自己的父亲?我没有,我没有——”“是,的弟弟是我害死的,可那时……我并不是有意要打娘,而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嫁给以来,一直在和舅父、舅母通信,不喜欢她把他们看得比重。要娘爱,心里、眼里唯一人,甚至嫉妒过自己的女儿……”“嘴上说爱她,可做出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恨,都是残忍的伤害!”

    父女二人在望春院外,大吵一通,她的恨抵达了顶点,他自私的爱在女儿面前暴露无疑。

    “凌——雪音——”呼着女儿的名字,一拳挥落。

    她知道父亲的力道有多大,被掌力推出数丈之外,一个踉跄,撞跌在柳树上。

    “当年,就是这样打娘的吧?终于对我出手了……”她苦笑着,捧着胸口,来不及咳嗽,一口鲜血喷涌。

    “雪音……”

    思若与母亲奔出院门,就看到父亲打姐姐的情景,她的姐姐跌倒在柳树下,喷出一滩鲜血。

    凌定疆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我……我没有伤害柳家,真的没有……是……是……”

    她扒在地上,不敢看父亲的脸,“如果愿意保护柳家,他们也不会死。韦家是如何得到柳家的产业,恐怕爹比我更清楚……”“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娘会拒绝问医吃药,原来……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春雨见父女二人争执,一路小奔去唤老夫人。

    “姐姐!姐姐——”思若奔到她的身边,欲将她搀起,怎奈自己的力气太小。

    腹内一阵绞痛,又一口鲜血喷涌。

    “文霸……”凌老夫人颤颤微微小奔过来,“她的身子如今已经弱得不成样子,怎还动手打人?”

    她抬头仰望着远来的凌老夫人,觉得好陌生,天下有下毒害自己孙女的人么?

    奶奶一生极爱声名,二十二岁守寡,独自哺育着两个儿子,他们一个武能卫国,一个文能效力朝廷。倘若毁了天瑞府的声名,奶奶余生都不会快乐。

    她能为奶奶设想,却不愿为父亲考虑后果,还故意激怒于他。在她的一生中,娘真的好重要,重要到无人可及,当她怀疑父亲是间接害死娘的凶手时,怎让她不恨。

    恨如潮水,在不停的奔涌着,直至从她的胸口喷射,从她的言语中无法压抑的涌出。

    “春雨,快扶郡主起身!”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冷漠而凄绝地望着自己的亲人,拖着疲惫的身子欲回捧月阁,身后传来奶奶的话:“孙女,早日进宫吧……”

    她在心里笑,是为了阻止她继续查下去么?

    可惜,她已经知道得太多。

    “我没有害柳家人!没害柳玉成——”身后传来父亲的厉吼。

    她深吸一口气,想回一句,但终是忍住,有没有害柳家,天知、地知,自己知。

    娘一直就不希望候府豪门的生活,她也不喜欢,这看似荣宠的天瑞府里隐藏了太多的秘密。这里没有寻常人家的血脉的亲情,有的只是冷漠,即便是血脉至亲,只要有可能损害到天瑞府的声名,就会被无情的视为牺牲者。

    她强撑着痛苦回到捧月阁,斥走侍女,独自躺在绣帐内,一阵剧痛袭来,她已昏死过去。

    昏迷中,她听到了哭声,是一群女子的咽咽哭泣,还有人的怒骂声,分辨不出来了。她只是觉得好累好累,累得史无前例。

    悠悠醒转,已是第二天的午后,这是哪里?垂悬着飞舞的纱幔,偌大的宫殿,像树桩似站立床榻前的娇娥。

    皇宫,她进了皇宫,就在她昏迷不知的时候,被带到了这里。

    “郡主,别动!”正欲起身,红花已经忙忙奔了过来,“郡主,神医后人就快抵达皇宫了,就有救了。”

    她笑,平静地看着红花,“我昏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

    “郡主,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桃花都变黑了……”

    她还是笑,死了是不是就可解脱?

    不,她还想见见奶奶,亲口问问她。临死之前,她一定要解开心中的秘密。

    “红花,我想见老夫人,能传她进宫么?”

    “郡主——。”

    直直的凝视着芙蓉帐顶,绣着粉色的莲花,漂亮的锦鲤,美丽的鸳鸯。“红花……我……身中两种剧毒,‘毒寡妇’、‘蚀心散’,见不到后天早上的太阳了……”

    “不,不,郡主不会死的,郡主会长命百岁。独孤神医明日就会到!”红花被莫名的恐惧包围着。

    不敢想像,年轻美丽的郡主竟然会死去。郡主她就像一个美丽的传说故事,她演绎上了沙场上意气风发,女不亚男的动人故事,做到了许多男儿都不做不到的事。

    “红花,别再自欺欺人。这两种毒相克相生,已经生成了一种最厉害的无名剧毒,神医后人毕竟不及神医,他……解不了!解不了。”

    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过,从最初知晓自己身中剧毒,她一直淡然待之。人总是要死的,但她的一生已经很精彩美丽了。

    微闭双目,她似乎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由朦胧到清晰。

    “皇上驾到——。”

    红花迎上去。

    她平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眼睛变得尤其的大而明亮。

    “夕儿……”顺德帝坐在榻前。

    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柴三哥,我想出宫。想到坟前看看母亲……”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如此脆弱,泪水不由自己滑落,“我还想见见奶奶,想与她说话。”

    顺德帝对身后的太监:“宣安国夫人速速进宫!”

    先前还在流泪,才片刻的工夫,她便绽出美丽的笑颜:“谢谢!谢谢……”

    当她看到母亲留下的家书时,就已经完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她终于可以心甘情愿地死了,因为这个世界太丑陋,天瑞府里的罪恶也太多。

    她不喜欢!

    与柴英那几日在外漂泊的日子,是她生命里过得最快活、也最无拘的日子。

    “柴三哥还在为立后之事烦恼?”

    “不,早就不烦了。因为夕儿就是朕想要的皇后。”

    她笑,“谁想做的皇后了?柴三哥的后宫已经够烦人,还想招惹我这个麻烦?我看还是免了吧,夕儿更喜欢宫外的生活。”

    看到从未有过的美丽景象,眼前的人变换模糊,化成了一团七彩的光体,慢慢的变幻,她的眼前是一片彩虹的世界,一道又一道的七彩光点相互照耀、交织,“真美呀,这样的地方该是天堂吧?”她笑着,伸手想要触摸那片美丽的色彩,抓住一只温暖的大手,“我的世界里原来这么美,没有沙场,没有厮杀,没有花草……只是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