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弃妇翻身之丑女将军 > 第十二章 玉七先生
    ()    第十二章 玉七先生

    “奶奶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雪音今日一袭白衣,我……是在为自己送葬……”她痛苦的说出这句想说的话,她“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猛然起身,捂住嘴急速离去。

    “雪音,雪音……”

    她不再回头,只奔闺阁,走得很快,她怕自己一心软,不小心会害更多的人。

    “如意郡主,还没接旨呢!”

    “凌雪音昨日……便已死了……”声音呜咽,谁都听得出来,她在哭,是无声的痛苦。

    “爹,雪音累了,想回房歇息!”

    “雪音……”

    “爹,女儿明日想去皇觉寺上香理佛,要去那儿暂住些时日,希望爹不会反对。”

    她没有怪他,他很高兴,既然她已经决定谁也不嫁了,那么以后都会留在自己身边。

    “那好,先歇息。待我与奶奶商议,让她陪一起去。”

    寿辰宴在没有寿星的酒宴中结束,凌老夫人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与茫然。她突然看不懂一手带大的孙女到底在想什么?又被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所替代着。

    只希望凌文良能尽快找到一个酷似柳若烟的年轻女子,或许让凌定疆有了妾侍一切会得到改善。

    次日一早,凌老夫人带上雪音与梅奶娘母女离开天瑞府。

    皇觉寺在京城郊外,依山傍水,风景怡人。

    凌老夫人的心太乱了,坐在禅房里听法师讲佛,雪音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离了禅房。

    无论心里有多苦,她还是习惯性地露出笑颜。

    来这儿已经三天了,三天来,她除了香客房、神殿和寺后的小花园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今日天气不错,她避开奶娘、红花,只身从寺院的小门上了后山。

    在后山的山谷之中,有一座茅舍,从里面飘出优扬的琴声,如叙如泣,婉转流泄,忧伤得像山涧的流水;孤独得像雪地的梅花……时而像明月,时而似轻风……

    她立于悬崖峭壁上,身畔是呼呼的风声,而她依旧感觉不到寒冷,任寒风拂弄她的衣袂,任霜刀吹割她的脸庞,她像一尊雕塑久久地立于崖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道:“姑娘,这里风大,若不嫌弃到舍下小坐。”

    “这里的风还是太小了,小到不可以令人忘掉心中的痛。”

    男子看出来了,他只看到美丽的倩影,看不到少女的脸庞,但他感觉得出,这是个落漠的女子,她站在这儿吹了多久,有两个时辰或者更久。

    “身体发于父母,姑娘怎可以不珍惜呢?”

    “珍惜?尘世之间,又有几个人懂得珍惜?”她淡淡地说着,声音在风中飘散着,“先生躲于这美丽的山野,难道就真的可以忘忧,只怕周遭的安宁会让逾加感到无助孤寂……”

    男子的心颤了一下,她竟然一语道破了他的处境与感触。山野可以避开俗世纠葛,却避不了内心的孤独。

    “姑娘也是不快乐的人?”没有亲身经历过苦痛的人,又如何了解这种苦楚,那么他可以肯定,面前的女子与他同属一类人。

    “我当然快乐,快乐到除了烦忧就剩下这样东西了。”

    男子立即被她风趣的话给逗笑了。

    听到身后的笑声,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寒风拂起她的纱帷,现出一张绝丽的脸庞,身后的男子竟清俊如玉,一张瓜子脸,浓密的剑眉,有一双美丽异常的桃花眼。世间竟有比女子还生得貌美的男子,他温文有礼,手里握着一支长箫。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目光中都寻到相惜之色。

    雪音没有拒绝男子的邀请,与他下了山巅,进了谷中的茅舍。

    偏厅是一张较大的书房,三个丈许高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墙上挂着几幅丹青水墨,火炉上正摆放着一只铜壶,水已经开了,“扑腾腾”地冒着热气儿。

    “姑娘喜欢饮八珍果还是凤泉珠?”漂亮的男子看着就赏心悦目。

    雪音应道:“我来沏茶吧——。”

    她取过桌上的茶具,拧起已开的铜壶,虽不说话,可她的动作纯熟而优雅,整个沏茶的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完是标准的江南茶道,男子神情中露出异色。

    “姑娘是江南人?”

    她没有应话,“多年没有沏茶,先生不妨尝尝。”

    男子浅饮一口,浓淡适宜,芳香可口。

    雪音没有半点拘谨,而是走近书架,一一扫过眼前的书,从上面抽了一本琴谱,坐回桌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居然是同样喜欢安静的人,男子看着面前美丽的少女,竟然有些痴了,还以为普天之下,唯有自己是个书呆子,今儿才知道,天下亦有同样安静的女子。

    看了一段,雪音不明白这一段太高亢了,真的是古琴曲吗?可这些音符确实是呀!

    捧着琴谱,目光落在窗前的琴架上。

    坐在琴前,弹奏起这段琴曲。

    “姑娘,这段曲是这样弹的。”男子很快就从她继断续续的琴音中判断出处,亲手将这段弹奏了一遍。

    雪音也不客气,便有模有样地重复了一遍。

    往后数日,雪音都会出现在这座茅舍之中。她从不问男子的身份姓氏,而男子也从不打听关于她的一切。

    男子很快发现,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不但喜欢音律,还精通棋奕,书法丹青无一不晓。

    “姑娘以为这副《桃花图》如何?”男子想知道,这个陌生女子身上还有多少是他不曾知晓的。

    雪音歪头沉思片刻,接过男子手中的笔,用漂亮的桃花小篆写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自王冕《白梅》。

    男子欲赞:“好诗呀——。”

    她依旧是浅淡的微笑,并未开口,揭起《桃花图》递与男子,挥笔绘出一幅《荷花图》,勾勾点点,虽有些许生疏,可看得出功底不错。“小女附庸风雅,让先生见笑了!”

    虽然她的画算不得最美,但已经令男子倍感意外。

    “姑娘,在下也来锦上添花!”接过笔,挥毫写道:“幽香淡淡也如歌,出水亭亭立碧荷。清雅只因根似玉,种于心海无微波。”(自《荷花图》。

    门外有人高声喝道:“七先生可在?”

    男子放下手中的笔,离了书房。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有故人造访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雪音背朝外,一一扫过书架的书籍,许多书是幼时就曾读过的,只是因为心境不同了,再读时竟又有不同的感慨。自小受母亲的影响,她喜欢清静,尽管有时候也会在热闹中嬉笑,只是为了应酬。

    “不来城中找我,实在烦闷得紧,只好过来寻了。”男子笑得爽朗。陌生男子正欲进入偏厅,却被七先生拦臂挡住去路:“这……”

    “七先生,这是为何?我每次来,都迫不及待地请我进书房……难不成,这书房里另有玄机?”男子鲁莽地推开书房,房内的桌案前,稳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手里握着笔,正在勾勒丹青。

    他浑身一颤,心中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少女有一双份外明亮、清澈的眼睛。

    “七先生原来是得了一位天仙美人,难怪这半月不来寻我。”

    七先生忙道:“崔兄切莫误会,这位姑娘……”

    先生长得湿润如玉,不曾想连他的朋友也有一幅好相貌,只是与七先生不同的是,这个男子身材略显壮实,轮廓分明,虽是初次见面,竟似在哪里见过。

    “在下崔稹,见过姑娘!”

    他就是崔稹,是了,是崔璋的二哥,难怪眉宇与崔璋有三分相似,只不过比崔璋更为清秀帅气。

    “七兄,还不赶紧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崔稹焦急地等候着。

    七先生份外尴尬,相识有半个月了,他竟然不知道这女子的姓名。“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母亲本是江南谢家之女,不如就用母亲的真名好了,“小女谢若夕!”

    崔稹笑道:“谢若夕,可是当年江南四家成立女子诗社的江南四大才女谢若夕?据在下所说,二十四年前此女便已失踪……”

    母亲在江南一带竟有如此美名,鼎鼎大名的才女哟。

    “崔公子见笑了,此若夕非彼若夕。”

    七先生神情略带异样,欲言又止。

    雪音被二人看得有些不解,他们似乎知晓她不愿道出真实姓名,“七先生,小女此次造访,是来辞行的。明日小女便要离开此地了,这些日子叨扰先生了……”

    “姑娘要去何方?”

    雪音一片茫然,“天下之大,总会有安身之处。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天,雪音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感觉,和文人才子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心底有些许自卑;可与武将莽夫在一起,又觉得自己是个无助的弱女子,还是自卑。什么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既不是才女,又不是侠女,更不是奇女。无论学识、才情都算不上顶尖的。

    匆匆告别,她沿着上山的小径缓缓而行。

    站在山间小道,远远地瞧见过来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竟是她认得的。忙忙躲闪,纵身躲到草丛之中,还未蹲下,就听到有人唤道:“凌雪音!给本王滚出来,躲本王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发现她了?

    她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往山谷里移,慌里慌张转身就跑。

    凌雪音生辰次日,柴兴便再进天瑞府。一大早她与凌老夫人就去皇觉寺理佛静修去了,心里想着,她过上几日便会回府。可她躲到皇觉寺里就不见了影,一连等了半个月都不曾出过佛寺,结果他闯入寺院一看,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在禅房里。

    经他威逼利诱,红花才道,这些日子她的行踪怪异,早上离开,到黄昏才回寺庙,不过看样子心情倒还不错。

    昨儿便在林子里转了一天,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她如果还来,难不成这林子里有什么好玩的事物。

    昨晚红花便告诉她了,说柴兴寻到了寺院,要她无论如何也要在寺中候他。

    他说候就候吗?她可不会听他的。

    不动还没事,但柴兴那一声高呼,她慌了神,这些天一直跟文人待一块儿,连自己也曾习武都快忘了,这一动立即就被柴兴看到了。

    “凌雪音,给本王站住!”

    她根本不理会,只是拼了命似的往谷里跑,提着裙摆,顾不得仪态。

    很快,她就进了茅舍。

    二人正在讨论刚才的丹青诗词,一个去了的女子复又回转,她快速地关上偏厅的房门:“崔公子,外面有人追我,拜托帮我挡一挡!”

    柴兴带着几名随从,很快就到了茅舍之中,远远就看到她躲进了这里,这丫头真够笨的,也不是这种躲法。

    “凌雪音,给本王滚出来——每次都躲,就不能玩点儿别的花样。快出来——。”

    七先生与崔稹皆怪异地看着这个纤纤弱女,她竟然是名动京师的凌雪音。这些天偶有耳闻,传说,她拒了八王爷与崔家的求亲,还说谁都不嫁。在生辰那日穿了一袭白衣,惊为天人,居然说那是给自己送葬。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去瞧瞧!”七先生道。

    崔稹近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就是凌雪音,看来传言真是能害死人,明明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偏说成是肥胖丑女,真不知道这世人是如何传出来的。

    透过窗户,她能清晰地看到七先生与柴兴说话。

    柴兴见到七先生居然谦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崔稹唤他“七先生”。

    “崔公子,七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崔稹冷笑一声,“听说与他相处半月,难道不知他是当今七王爷么?”

    “七……七王爷?”她沉吟着。

    传说中一片痴情,因为娇妻病亡而隐于山野的皇族才子七王爷么?

    京城四大俊杰:玉柴英、笑崔稹、铁笔丁仲宾、冷谢鹏。七王爷柴英,又有“玉七先生”的雅号。难怪他长得那么俊朗,竟然是南朝出名的美男子柴英。

    罢了,既然躲不过,不如坦然面对,何至如此胆怯,她与柴兴之间又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推开房门,抬步离了书房。

    柴兴见她出来,嘲讽道:“丫头,总算愿意出来见我了。”“知不知道这两日有多冷,居然为了躲我,天亮就出门?”

    她昂起头,迎视着柴兴的目光:“我没有躲,我只是想静静。”

    柴兴跳下马背,将雪音拉到一边,低声道:“听说三日前,爹纳了一房年轻漂亮的侍妾,这几日正宠得紧。不会有事了?”

    “那又怎样?”

    哦,好像这些事与她无干似的,这不就是说,她不会再有危险,自少她那个疯狂的爹不会再去找自家女儿的不是。

    “我喜欢,我娶?”

    雪音感到可笑,板着面孔道:“多谢八王爷垂爱,可雪音在娘坟前立过誓,今生不嫁帝候豪门。”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会嫁给皇亲贵戚,所以不会嫁给。”“对我是同情也罢,是喜欢也好,都与我无干,那是自己的事情,但我应该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请八王爷好自为之,以后不要再来扰我清静……”

    柴兴哪里受过这等奚落,他待她一片真心,竟被如此看待,顿时暴跳起来,厉喝道:“凌雪音,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再来扰清静?该不会在寺院呆得久了,也想着要出家吧?”

    “八王爷,拜托了,不要再来纠缠,是皇族,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就不要拿我凌雪音捉弄取笑了。”

    “以为我在捉弄?原来……我在心里竟是这样的人?”柴兴说不出的心痛,“好,既然如此,便实话实说,我找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是想告诉,太后要见。”

    她是这样看他的,他的一片深情被视为捉弄。多年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过,不否认,对她,他有过震惊、意外,也有过同情、怜惜,可更多的是喜欢。一个饱经痛苦磨难却依旧可以绽出灿烂笑容的女子。

    从第一次看到她,就觉得她的笑与她的容颜格格不入,与她的笑容无关,只是她的笑里有了太多情绪:忧伤的、淡漠的,甚至是孤傲的。

    他欠了她,当年他执意抗婚,对于他那只是一场闹剧,可对她,他却毁掉了她的名节。是他说她肥胖丑陋,粗俗凶悍,而他只是因为看见了当年身中绒毒的她。

    “好,我随回京!”她不想做个避世的弱者,前面哪怕充满了坎坷,她也会硬着头皮去闯。

    柴兴在花丛行走多年,他知道如何不动情,可对凌雪音,他还是动了真情。从震惊到好奇,从同情到喜欢,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娶她?不是她二十生辰的那天,应该更久。是他在皇宫中见她与皇兄如此亲近,莫名,他就想把她占为己有。

    一个令皇兄关切的女子,一个让皇兄眼中浮现柔情的女子……太特别了,后宫嫔妃没有做到的事,她,当今南越朝的丑女将军却做到了。

    别了山谷茅舍,雪音与柴兴回到皇觉寺。

    一行数人匆匆收拾了行装,而她携着红花直接进了皇宫。

    一个月前曾来过这里,如今再来,竟恍若隔世。

    站在寿宁宫前,双手负后,柴兴那小子已经进去许久了,至今不见出来。

    “如意郡主,太后有请——。”

    上次来时,她知道这位宫女叫报喜,是太后宫里得宠的女子。

    大殿上方,端坐着一位富态妇人,两侧各坐着一位男子。

    来不及细细打量,跪拜道:“凌雪音拜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雍荣华贵的妇人审视着大殿中央的女子,这便是南朝唯一的女将军,真是好本事,居然害得她的两个儿子为她争执不下。

    “平生!”

    这声音……

    她举目望去,他……不是柴三哥吗?怎么会穿上皇上的龙袍,怪她自己太笨,他原本就是皇上,是她一厢情愿地误以为……

    浑身无力,柴三哥有妻室已经令她意外,如今才得知他竟然是皇上,南朝的皇上。

    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痴痴地望着柴三郎,故作平静地道:“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抬抬手臂:“凌雪音,皇上欲选为后……”

    她怔住,耳畔回响起母亲生前的叮嘱:最是薄情帝王家,薄情如天瑞府,薄情如谢家……

    “不——不,启禀太后,雪音才疏学浅,庸脂俗粉,实在难当大任。”“后宫之中,无论是贵妃、淑妃还是丽妃,她们都比雪音好上百倍。雪音乃是一介莽女,难配皇族……”她这话不但是拒绝了皇上还拒绝了八王爷。

    “凌雪音,本王就知道会这么做。”柴兴怒火燃烧,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可他竟然喜欢上这样的女子,从最初的意外、震惊、同情与怜惜,再到如今的喜欢。“还在惧怕什么?怕惹怒的父亲么?”

    她沉默了,是怕父亲伤害他人吗?好像不是,只是每每提及嫁娶之事,就令她好害怕。这种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想到母亲的死,她就感到恐惧。想到父亲的疯狂,她怀疑母亲的死因。如果婚姻真的可以摧毁一个女子,她宁可不要。

    脑海中,掠过一段陌生而惊恐慌的记忆。幼小的她从梦中惊醒,看到父亲骑在母亲的身上,用鞭子凶残地抽打着,浑身殷殷血迹。

    “啊——”她惊叫一声,“不要!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人——太后,我求求了,不要让我嫁人,不要让我嫁人……”

    她失常地爬到太后脚下,拼命的磕头,再磕头。

    这是飞扬沙场的女将军么?竟会被嫁人的事吓得惊慌失措。

    “雪音……”

    顺德帝将失常的她拥在怀中,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吓成这样。

    “柴三哥,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我一定会死的,一定会死的……”没人知道她活得多恐惧,过得有多不自在,“如果注定要死,我宁愿换一种死法……”

    顺德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些奇怪的话,在她身上又发生怎样的事儿。

    柴兴走近雪音,柔声道:“好,不嫁人,不用嫁人。”

    “我真的不用嫁人?”

    柴兴肯定地点头,看着殿上的太后道:“母后……雪音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所以……不要再逼她了。”

    太后微颦双眉:“来人,扶如意郡主去后殿歇息,传太医!”

    她神情恍惚地来到寿宁宫后殿,躺在软榻上,目光变得呆滞。

    太医来了。

    看着已经睡去的女子,苍白的面容上是惊恐。

    “张太医,怎样了?”

    太医应道:“启禀皇上、八王爷,郡主中毒了。”

    “中毒?”兄弟二人面面相窥。

    太医道:“从她的脉像来看,已经中毒两年多。此毒名为‘毒寡妇’。”

    这是什么毒,但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极狠毒。

    “西域有个叫蕃罗的国家,历代传承下来一种习俗,会将国最美丽的两名女子选为圣女,供奉给天神。为防圣女失贞,便在她们入住祭神殿时,服下此毒。中毒早期,若与男子欢爱,会在一柱香内血脉喷爆而亡;若时间一长,这种毒物入侵心脑,便会做恶梦,致使对男女之事恐惧万分;若到晚期,中此毒的女子会惧怕见到男子。”

    柴兴震动极大:“天下怎会有这样的毒物?难怪她见到我就躲……”

    “据书上记载,中了此毒,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毒气入心脑,便会加剧毒发……每昏迷一次,醒来后就会美丽一分,直至在美得极致的时候死去。”太医走近芙蓉帐,揭开衣袖,白玉手臂上出现一枚红色桃花,“刚中毒时,是看不见桃花的,通常在两年以后就会逐渐显现,从粉色、红色然后变成紫色、蓝色,最后变成黑色,到那时就无力回天了……这种毒,还有一种特别的地方,越是美丽的女子,毒性蔓延得越快。”

    可怜的凌雪音!

    “张太医,一定要设法为她解毒!”

    “回皇上,微臣也仅是在书中看过此毒的介绍,若要解毒,还得另想法子。”

    她平静地躺在榻上,双眸微闭,即便是睡着了,神情中也依昔看到了恐惧之色。

    太医开了些安神定心的汤药。

    雪音留在皇宫中暂住,待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还记得母亲说过,她出生的那天也在下雪。

    出了芙蓉帐,缓缓走到飞雪中,仰望着天空。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沉睡在恶梦之中,看见父亲鞭笞母亲,将她折磨至死。

    她忘了,忘了是梦境还是真实。

    总之,母亲死了,在三十一岁那年逝去。她还清晰地记得母亲的容颜,年轻、美丽,温婉又优雅。

    她快乐的童年从那时结束,尽管后来有奶奶的疼爱、奶娘的呵护,可她再也感受不到母亲的爱。

    “娘,一直希望我快乐地活下去!放心,无论什么时候雪音都会让自己快乐地活着!”她伸手任雪花落在掌心。

    顺德帝看到此景,心中有些许酸痛:“雪音……”

    “柴三哥,这是娘从天上捎给我的信。一片又一片,她给我捎了好多信……”她欢跳着,飞舞着,伸手去抓更多的雪花,“听,雪在唱歌,是世间最美的声音。”

    “都唱了些什么?”顺德帝问。

    “小若夕,小若夕……娘想了,想了……”即便是伤感的话语,可她的神情所展现的居然是欢乐。

    “叫小若夕?”

    她笑得灿烂若花:“娘一直这么叫我。爹不知道原因,只有我和奶娘知道。”“我娘本名不叫柳若烟,她是江南谢家的姑娘,闺名若夕,是二十几年前名扬江南的才女。有一年娘患了天花,谢家怕她传染给其他人,就将她赶到了山野破庙,是娘的舅家表哥救了她,还把她带回了柳家养病。柳家表妹若烟因为照顾娘染病身亡,娘感激他们兄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从那以后,就易名叫柳若烟。柳家舅舅见谢家人冷酷无情,就骗他们说,娘已经身亡了……”“他们信以为真,竟没有怀疑过。后来边关一役,爹救了被敌军追杀的柳家舅舅,舅舅听说爹是骠骑大将军,两位妻子早已过逝,便将我娘许给了我爹……”

    “二十几年前,江南女子诗社名扬天下。四大世家十三位女子,却只有两个半的姑娘有好归宿,姨母谢茗香,表姑王宛清,而娘却只能算得上半个幸福。”“我想了好久,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娘只拥有了半份幸福,后来我才渐渐地明白……”

    “寿辰宴后,我常常梦到娘,也梦到我爹……”不敢往梦境里想,她怕自己受不了,梦里是令她感到恐怖的画面。望着雪花,握住一片,缓缓地展开纤指,“雪化了……就像雪音会死,这样真的很好……”

    “雪音!”顺德帝用手指堵住她的唇,她退了两步,歪着脑袋:“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有个哥哥,柴三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如果我有哥哥,我会让他像娘那样,叫我小若夕。”

    “以后朕都叫小若夕!”

    “好哥哥——”她甜甜地笑着,不再说伤感的话,而是拉着顺德帝的手回到宫中。

    她优雅地替顺德帝沏了一杯江南凤泉珠,捧在手中,递与他。

    “凤泉珠还有一段很美的故事。传说一只凤凰化成女子来到人间,爱上了山野男子,她追逐爱情,放弃了做仙子的机会,嫁给那男子为妻。可是后来,男子得中状元,贪慕荣华,娶了公主忘了发妻。那个女子便一天又一天地等下去,有一天,一个仙子看她太可怜了,就告诉她,只要她杀了男子身边的主,就能重新赢回爱情。于是,她便到了京城,扮成厨娘混入驸马府。深夜的时候,她迷昏了那个男人和公主,她可以杀了公主,可是她下不了手。公主爱那个男人,并不比她少,而那个男人如今最爱的是公主……她放弃了杀人,默默地回到泉镇,知道那个男人最爱喝她种的茶,她就种了一大片的茶园,用自己的泪水来浇灌茶树,茶就有特别的馨香。每年的春天,她托商人将她亲手制作的茶叶送到京城,以最低的价格卖给公主。后来,天上的神灵被她感动,让她重返天庭,可那片茶园却从此留了下来。自此之后,那里的镇便叫凤泉镇,那里的茶便叫凤泉珠。人们一遍遍地冲泡着凤泉珠,只在第三遍才饮喝,是因为前两杯的茶里有太多的苦,那里有凤仙泪水苦涩的味道。”

    顺德帝从未听过这个传说,听得入谜。

    “小时候,我特傻,非要喝前两遍的茶水。”她放下茶具,看着发呆的顺德帝,“柴三哥有心事?”

    “凌妹子……不,小若夕……”

    她笑得甜美,“想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中毒么?

    “哦,柴三哥,我想回家。雪音的声名已经一片狼藉,如今再住下去,只怕会更遭……哈——哈,说是不是?”

    “郡主,该喝安神汤了!”红花捧着药碗。

    她看着碗,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常昏睡,但她想必是病了吧。如果喝了汤不再做恶梦,她愿意喝。

    她总是说得云淡风轻,在他的面前总是显得快乐而简单。八弟告诉他:一直以来,这个可怜的女子都在装。在他的追问下,八弟才道出了,她被自己的父亲困绕着,纠缠着。而她竟然成了母亲的影子,被逼得退无可退。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不肯认命,甚至不愿意把别人拉入自己痛苦的漩涡之中。

    那么一大碗的汤药,她没有问,也不像后宫嫔妃那样撒娇、怒骂、耍赖,纠结着眉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她用丝帕擦拭着嘴角,痛苦地咽了一口唾沫。

    “郡主,吃块糖酥。”

    她笑看着红花,目光流露出喜色:“就跟浓茶差不多,一点儿都不苦,真的……”

    “我才不担心呢?是怕口里的药味把我给熏着了。”在她的面前,他不再用“朕”,只用“我”。他愿意,永远都野狼岭时她所认识的柴三哥。

    她依旧在笑,“哪有那么严重,若是熏着,还能等把药拿给我。”

    “郡主服了药,先歇会儿,回头就该用早点了。”

    真是安神汤吗?这药通常不是用完晚饭后,临睡前才喝么?在边关的时候,爹有时候也要饮安神汤才能睡着,每次都是由红花熬煎,然后由她亲手捧给父亲。

    她知道,刚才喝下的一定不是安神汤。

    顺德帝留在她这儿,一起用了早点。早朝上了一半,加上是冬天,各地并没有传来大事,就让百官在朝上商议出策献计,如果明年南朝需要做三件大事,应该是哪三件大事。

    其实他不放心凌雪音,所以才找了理由先脱身。

    用了早膳,携着宫人离了雪音住的宫苑。

    房中,只有她与红花主仆二人。

    “红花,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刚才让我喝的是什么药?”

    “不要骗我——”她缓缓地揭开衣袖,露出手腕上那朵鲜花的桃花,“回京那会儿才是粉红,如今都变成红色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原来解药也不是解药,毒药却真的是毒药……”

    红花神色有异:“郡主,到底在说什么?”

    雪音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对她下毒。就在边关时,她便发现那里长出一朵淡黄色的桃花,看它从黄色变成粉色、再粉红,又红色。为此她在七王爷柴英的山野书房里查阅了许多医书,努力想找到关于此的介绍。

    她中了“黑寡妇”,这是世间最阴狠的毒药。

    如果此毒已经在她体内潜藏了两年多,细想起来,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服下了娘留下的那些解药处方。书上记载,此毒需要连服七天,但蕃罗国善于制成药丸,只需一粒就成。

    七天,她服娘留下药的便是七天。

    不会的,娘不会这么待她,居然要自己的女儿去死吗?那么当初,娘为什么不直接在她五岁那年,让她病死好了。

    不,她一定要解开谜团,查找出真像。

    “红花,我想回家……”尽管那里有让她不愿面对的父亲,但她还是要回去。

    天瑞府里还藏了多少秘密?

    “别太担心,太医会替解毒,就算他们不能,皇上和八王爷也会为找最好的江湖神医……”

    “不,红花,我还是想回去。”

    “郡主——”性命攸关,不能离开皇宫,南朝最好的太医都在皇宫里,“想做什么就让红花去吧。”

    说服不了红花,若到皇上与八王爷那儿就更难了。

    爹和奶奶知晓她的毒已发么?回京以来发生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儿,而她也活在痛苦之中。她竟然将怀疑的目光锁定的娘身上,她爱娘,如果真是娘做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如果连娘都要害自己的女儿,连爹都要疯狂伤害自己的女儿,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值得相信的。

    “郡主放心,红花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把事情办好的。”

    爹与她之间的事,是天瑞府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她们父女不能见天日的耻辱,传扬出去有辱天瑞府的声威,更对她与爹都不好。而中毒事件,与之相比,亦一样属于秘密。就算是死,也要弄明白自己因何而死,死于何人之手。

    “红花,回家帮我收拾几套换洗衣衫。”招手令红花走近,压低嗓门:“在我衣厨右上方,有一个暗格,里面有只木盒,把它给我带来。记住了,不能让人任何发现木盒,更不可以打开看……我相信知道该怎么做的。”

    “没有宫中的令牌,我出不去呀?”

    “我会安排!”

    捧着母亲留下的牛皮处方,将自己服用的药方抄写一遍,然后结局令她意外。经过两个太医的查验:“养颜祛毒、阴阳调合、益气补血,方子下得极妙,先排后补……”总之就是说这是一个少见的神奇妙方,无论是用量,还是每味药材都恰到好处。但此方并不适合所有女子,像是解毒之方,譬如长期阴阳失调,气血失和之类。

    如果一人这么说,她还会心生疑虑,可两个太医都这么说,曾经的疑虑化成了对母亲的愧疚。

    她不该怀疑母亲,母亲爱她,母亲怎会做出伤害女儿的事情。

    那么,她身上的毒从何而来?又是谁在两年前将毒下在她的身上?

    在边城,她与父亲住在一所小院里,地方很小,是个三间小院,没有单独的厨房,如果有人要害她,实在轻而易举。那三年与她同住的还有红花、飞花、清影,而红花专管自己的起居饮食,与她同住的姑娘无一人中此毒,是谁做的?

    是红花吗?

    不,肯定不会是她。

    红花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红花对她的感情,胜过了对自己亲哥哥红贵与妹妹红枝。更何况,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与红花一起享用,外人当红花是家婢,可她凌雪音从来都当她是姐妹。

    无论怎么看,红花都不会那个下毒之人。

    飞花呢?

    飞花性情淳良,自幼父母双亡,是在十年前进的天瑞府,她是红花的姑母表姐。也是天瑞府中少部分拿薪银的雇佣,从十年前进入天瑞府就被凌管家(她的舅父)安置在厨房任职,虽是烧火丫头,可她的武功是自己教的,当年她曾一起传授红花与她武艺。飞花与奶娘的感情很好,奶娘待她亦如女儿,每到年关,给红花置办新衣,也会给她置上一套。

    飞花不会是下毒之人!

    清影呢?

    她是奶奶身边长大的丫头,身世不详,是因为雪音从来不过问。在她看来,身边人待她好就行。她对清影的事知晓的不多,当日离京,也是奶奶将她选派过来的。

    会不会是奶奶指示她做的?

    不,她怎么怀疑自己的亲人,绝对不可以怀疑到奶奶身上!

    还是,清影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面向窗外,她想得出神,难怪母亲要她不嫁帝候将相,豪门恩怨,情仇牵绊。身为天瑞府唯一的姑娘,尊崇无比,可心中竟有太多的苦。

    她将曾经相识的人,身边的人都怀疑了遍。

    “皇上驾到——。”

    转过身子,看着门口,夕阳映射着一个长大的黑影。

    “柴三哥……”迎上顺德帝,款款施礼,眼波流转,第一次没有迎视他的目光。

    “小若夕。”顺德帝疼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今日过得快乐吗?”

    甜甜一笑,可她知道,无论她假笑成如何模样,都掩饰不住眼神里的悲伤。顺德帝与八王帝都不想让她知道中毒的事情,可她在离开皇觉寺的时候就知道。

    “我……想回家!”迟疑片刻,她还是固执地说出来。

    “身子不适,等调理好了再回去。”

    她笑着摇头:“柴三哥,又何必瞒我?”一股忧伤袭上心头,“我中了‘毒寡妇’之毒,此毒乃是天下八大奇毒之一,除非能找到独孤神医的后人。既然呆在宫里也于事无补,我想回家,因为雪音还有许多要做的事。”

    此事连红花都不知详情,只是说她患了奇病,需要调理,而她竟然知道了?宫人来禀,说如意郡主拿着一张处方询问过太医。看来,她对自己中毒之事难以释怀。

    “不问前程有悔,只愿今生无憾。雪音不想带着憾事离世,请允我回家。”

    “夕儿——”顺德帝心痛地轻唤一声。

    露出手腕上那朵红艳的桃花:“柴三哥,它还是红色的,紫色、蓝色,雪音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那么……三郎不会拒绝我的。”

    她生平第一次唤他三郎,从她口里出来,竟然动听无比,令他心动不已,这是今生第一个这样唤他的女子。就算是崔贵妃,以前唤他殿下,如今唤他皇上,不呼名讳。

    “不行——”他肯定地回道。

    “我知道一直很疼我,答应我,让我回家。我答应,如桃花变成蓝色,雪音就速速进宫。”

    “不行——。”

    他怎么这么固执,居然将她困在宫中,她求他,居然还不同意。

    “我是什么人啊?凭什么把我囚禁在宫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就是要回家——”既然柔声细语不能达成如愿,那么她就刁蛮一回。

    “夕儿,无论怎么吵闹,朕都不会放回家。”太医说过,她不能受刺激,如果稍有不慎,毒气加剧,她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少,查到真相又如何?面对整日意行不轨的父亲,她哪里还有承受刺激,弄不好凌定疆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柴拯,我不是后宫嫔妃,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为什么连要死了,都要和在一起。我要回家,放我回家……”她想到如果到死,都无法知晓真相,清影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

    他不屑一顿,视而不睹,任她吵闹。后宫嫔妃的撒娇泼辣,一哭二闹,他早已经听而不闻,女人们的伎俩不过如此,倘若第一次得逞,往后便不可收拾。

    “起驾回宫——”顺德帝起身。

    雪音一阵气急,跺跳着双脚,他感觉到地板都在不安地颤抖,正欲出门,便听她大嚷道:“柴拯,这个大坏蛋,凭什么把我关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懒得搭理,八王爷已经离京去江湖打听独孤神医后人的消息,而他已加派了人手。在没得到神医消息之前,他不能贸然让她离宫。

    “大坏蛋,不许走——”雪音暴喝着,气血翻滚,她冲了上去,扬起拳头,四目相对,仅有了理智告诉她,如果这一拳对方必然毙命,“啊——”重重地击在院中的石狮上,石狮快速地飞往围墙,只听“轰隆——”巨响,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凌雪音——”他怒火燃烧,什么时候被个女子叫骂,何时有人在他面前逞威。

    胸口好痛,腹部像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她快速地捧着胸口:“我……只……想回家……”身子颤栗,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郡主,郡主——”红花看着她缓缓倒下,说时迟那时快,顺德帝速将她揽在怀中。

    周遭一片漆黑,她走在黑暗之中。

    眼前有了亮光,耳畔似有人在低声轻语,温柔如水。

    “夕儿……”顺德帝懊悔不已,本想保护她不再受伤害,而她竟然毒发。

    太医说:她的毒漫延得预想的快,手腕那朵桃花已隐隐现出一抹浅紫。虽因被大红掩饰,但若再昏厥一次,一定会成紫红,再在不经意间变成紫色。

    手好温暖,似母亲的手那般细腻,不,不是母亲的手,母亲的手里没有老茧。

    她启开双眸,芙蓉帐前,坐着一个黄袍男子。烛火摇曳,他扒在床沿上,右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从未有过的温暖填满了她的心扉,还记得,当她从野狼谷抱回他时,他浑身是血,可他竟没有半点畏惧,目光明亮得像天上的太阳,她当时就被他的眼睛吸引了。虽然三军务必要保护殿下的安危,可她还是将他救出了野狼谷,让飞花她们去继续寻找太子。

    南越军被冲散,后有追兵,前是深山老林,她独自携着他藏入山野之中,寻了一间破庙,为他治伤,在他昏迷的时候不停地陪他说话……

    待他的伤势好转,而她却病倒了。

    他便只身到山野抓猎物,给她烤着吃。她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鲜美的野味,而他像变魔术一样,把野鸡包裹在泥巴里,然后放在火堆中。

    她与他在山野里足足呆了半月,后来二哥凌逵带来的援军找到了他们。那一场病,她病了许久,后来她收到了他递来的纸条,他们曾在边城郊外见过几次面。

    知道了他的名字——柴三郎!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相处半月居然没有问人家的名字,而他却一直就知道她的名字。他笑她说:素闻凌大将军之女天生神力,能在乱军之中,将一个七尺男儿轻易地抱在怀中的非凌雪音莫属。

    那时,她很生气,认为他在拐弯骂她:力太大——凶悍,还与他吵了一架。后来,他说:她是他所见最特别的女子,从来没有女人那样抱过他。

    上次在宫中,她听说他已经有了妻室,竟然莫名的大发雷霆,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可他不知道,她当时有多失落。

    她轻柔地起身,将手小心翼翼地收回。

    胸口一阵灼热翻滚,她连咳两声,用锦帕捂住嘴巴,明亮的灯光下,锦帕上竟是一把鲜血。

    “醒了……”顺德帝被她的咳嗽声惊醒。

    她快速地锦帕收起,笑道:“嗯——对不起,害担心了……”

    “在藏什么?”

    “没……藏什么!”

    “给朕瞧瞧——。”

    “真的没什么!”她将锦帕藏在身后,双手揉挫着,如果可以,真希望那些该死的鲜血能够洗掉。

    她的心仿佛不是自己的,就像只不安的兔子随时都会从胸腔里逃出来。

    他夺回锦帕,缓缓展开,竟是一把鲜血。

    “那个……我刚才在心里骂,说固执霸道,结果老天马上就惩罚我了,害我咬破了舌头……这就是那舌头上的血……”

    她慌乱的解释着,从小就不会说谎,一说谎就打结,更糟糕的是,她的眼睛在此刻转得特别快,根本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握住她的右手腕,揭开衣袖,桃花已经变成了紫色,漂亮而耀眼的紫色。

    “我很喜欢紫色,比红色漂亮多了……”

    “不要离开朕!不要……”

    “救命!救命呀——”她戏谑式地道。

    他放开她,道:“哪里不舒服?”

    “嘿……还以为是紧张我呢?原来想谋杀我……”她依旧笑嘻嘻地说着,“皇帝杀人不用刀子,直接把人抱死。”

    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和他开玩笑,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知不知道,就在她昏迷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害怕突然有一天,她就那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害怕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他愤愤地瞪了一眼,“饿了吧?想吃什么?”

    “不吃了!”

    “为什么不吃?”

    “听说不吃晚饭可以变得更窈窕,我很爱美,所以不吃了。”上次醒来后,她喝了药,吃了饭,可就在红花离开后不久,她就吐了。她不舒服,很不舒服,胃里在翻滚,就算吃了,也会吐出来的。

    如果她吐了,他一定会很担心吧。

    “很后悔,没有见过胖时的样子。不如多吃一点,让我看看以前的样子。”他没说“朕”,而用了我字。在她的面前,他希望自己不再是个帝王,只是一个关心她的男人。

    “不吃了……我现在很想睡觉。明儿再说好不好?”

    “不行,一定要吃。”顺德帝也是个固执的人,“来人,传晚膳!”

    不多会儿的工夫,桌案上摆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可她真的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胃里疼得翻江倒海,而她却必须压住剧痛,坐在桌子跟前。

    “吃不了这么多的……”为什么他总是要为难她,可她又不能视他的好心无动于衷。

    “朕陪一起吃!”顺德帝扫了一眼身边的太监宫人,于是便有侍食太监过来侍候,捡了几样清淡的菜递给雪音。

    红花看着郡主,她每一口都吃艰难,心里不明白,往日她喝药都那么麻利,今儿怎么这么慢,明明只有一点食物,却吃了很久。

    “朕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不用装得如此优雅。”顺德帝笑道。

    她抬眉苦笑,捧着碗,狠狠心,将剩下的食物尽数扒入口中。

    “吃那么少怎么行,朕喂吧……”

    “不要——我自己来就行!”她将碗交给红花,很快就是满满一碗,依旧像上次那样,狼吞虎咽地吞到肚子里。她奇怪,为什么在他的面前竟然也要为难自己,以前在他面前,她毫不掩饰,要骂人就骂人,哪怕是市井里最粗俗的话意,他从来不笑话她,就像一个最忠心的听众,平静地听她说话,看她发泄。

    “我……饱了!好困,要睡觉了——”她站起身,走了几步:“还是早回寝宫吧,或许去找的嫔妃们,不要赖在我儿,我睡觉的时候不……不喜欢被人看着……”

    凝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进入芙蓉帐。

    “起驾龙腾殿——。”

    好难受,就像整个胃都被切碎了,胸口闷闷的,腹部都快要烧成灰烬。她不要别人同情的目光,那种眼神就像一百把刀剑,会让她很难过。所以,她明知不能吃,依旧强迫自己吃下食物,也明知吃下后肚子会痛,可她还是吃了。

    “郡主——”红花看她突然从芙蓉帐内翻滚下来,奔了过来。

    顺德帝听到红花的惊呼,止住脚步,放轻脚步,缓缓移到门外。

    她喘着粗气:“小声点……不……不要让他知晓……”

    红花看她蜷缩着身子,压低嗓音:“郡主……”

    “快……取痰盂……”她捧着腹部,来不及等红花拿到,扒在地上就豪吐起来,“哗哦哦——”像泄下的洪水。

    “呜——呜——”红花开始哭。

    “好妹妹,不许哭,我……又没死……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记住了,这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顺德帝站在门侧,看着屋内发生的开始,心痛不已,她已经如此痛苦了,却强忍着吃了两碗,而他还嫌她吃得太慢,吃得太少……看她额上渗汗,还以为是她的身体太虚,而她却是在暗忍痛苦。只为了不让他担心,独自强撑着。

    “……什么时候已经病得这么重了?”红花抽泣着问道。

    雪音浅笑着,在红花的搀扶下回到芙蓉帐:“不要担心,吐过就舒服了……我……已经习惯了。”

    “有多久了?居然连我也瞒着。”

    红花侍候她躺下,伸手抚摸着红花的脸庞:“好妹妹,别伤心。”“我真是有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妹妹。甘心被我欺负,乐意被戏弄,居然从不生我的气。将来……若嫁人了,这样子可不成,指不定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现在……我也给一个机会,也欺负欺负我吧……”

    “说什么傻话,是郡主,是我的主子,谁敢欺负呀?”红花被她的话激得笑了,“快躺下!”

    她微闭着双眼:“红花,点我睡穴。”

    “嗯——”红花没有反对,她知道郡主一定很难受,也至于需要用点睡穴才能睡得踏实。

    顺德帝迈着轻柔的步伐进入后殿,“郡主睡下了?”

    红花蹲在地上用抹布整理着地下的呕吐物,被突然飘出的话语吓了一跳:“拜见皇上……”

    顺德帝凝视着已经沉睡的女子,对身后的太监:“速转张、卫、李三位太医!”

    三位太医各自诊脉,三个在一起低声讨论。

    他昂立在一侧,从三人的神色中已经感觉到了不安。

    “红花,退下吧——”既然雪音连红花都瞒着,那么他不愿违背雪音的心意。

    “皇上!”红花跪在地上,“红花自幼与郡主一同长大,红花想知道实情!我不会让郡主知晓,让我知道吧……”

    顺德帝无语,瞪了一眼身侧的太监。

    太监走近红花,低声道:“姑娘就不要为难皇上了,还是退下吧。该让知晓的,皇上自会告诉……”

    张太医揖身禀道:“启禀皇上,微臣等已为如意郡主会诊。我们的意思是……”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皇上的神情,郡主进宫七天,皇上常来这里探望,宫里流言渐见,有人说皇上至今不愿册立皇后,是为天瑞府的如意郡主留的。张太医明白,年轻英明的皇上,爱上了那个中毒极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