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一章 癫狂父亲
凌雪音说不出为何会这么生气,怒声大吼起来,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女子要这么受苦,男子却偏那么得意。
“难怪都说负心汉子,痴情姑娘。我今日才明白,不是男子负情,而是男子一个个都太多情,要么就不懂情为何物……”
柴三郎看着发怒的雪音,突然觉得她好可爱,居然替天下的女子抱不平,还将男子愤愤地骂了一场。
“不对,不对,我爹就是好男子,一心一意只爱我娘一人。我凌雪音才不要做笨女人,要嫁就嫁像我爹那样的男子,重情重义……”
骂得起劲,却发现柴三郎一脸怪笑。
“笑?还笑?也不是什么好男子?”她啐了一句,坐在石头上,完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貂皮斗篷可是千金难求之物,也抛开了大家姑娘的优雅姿态。
用手摸摸内衫,干透了,将它挂在树枝上,又来取棉衣。
“啦——啦……”不要生气,不可以生气,自小母亲就告诉她:一定要冷静,生气发火的时候就唱歌,否则她的力气太大,控制不住就会伤到亲近的人。面前的男子不是她最喜欢的人,却是她可以相信的人,她连不相干的旁人都不愿伤害,况且是自己相信的柴三哥。
“在哼什么?”
她瞪了一眼,虽还在生气,可还是很明朗清晰地唱出了词曲。
山青青,水青青,山水青青梦渺渺。望昨宵,盼今宵,望来盼去魂也销。情渺渺,人遥遥,山水有情山水老。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浪滔滔人渺渺,风雨潇潇愁多少,愁多少。
他留意到了,她是在生气,气他已有妻室,气他一早没有告诉知她真相。如果从一开始就说了,她还会这样与他亲近。
高傲如她,淡然如她,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他就是想看她坠入情网,看她为爱不要名份,看她只是单纯地爱上一个男人。不是帝王的光环,不是荣华的衣衫,更与权势,只是爱他。
“很好听的曲子!”柴三郎称赞道,词曲之中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女子在思念亲人,“这是首江南小曲?”
雪音打理着手中的衣衫,不想再也他纠缠,心里很难过,可她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沉陷下去。“太好了,干了!”
虽然今儿是个晴天,可冬天的太阳暖意被冷风逐去了许多。
这是许久以来,她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
柴三哥娶妻成亲了,那他是她心中的哥哥,并无其他。
整理着烘干的衣衫,抱在怀中:“我去那边换衣裳,柴三哥是君子不会偷看的啊?”她戏谑似的问,移往暖泉溪方向,寻了个大石头,蹲下身子快速地脱下身上的衣衫,时不时地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张望,确定周遭无人,才又继续换衣衫。
整好衣衫,将宫衣叠放整齐,将漂亮的貂皮斗篷叠好,站在溪水边,望着水中倒影,用手指理着凌乱的青丝。
烟雾迷漫的暖泉上映出一个清丽的女子,她缓缓坐在石头上,心里暗思:好清的水。想到水字,便不由自己地忆起了母亲,母亲出生江南,那里美丽的水乡,人间的天堂。多想再回那里看看母亲生长的地方。
捧着齐整的衣裙,进入密林,火堆还在,可柴三郎已不知去向。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正欲寻觅,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意郡主——。”
心里有些责备他,就算走得匆忙也该打声招呼吧?待她出来,人已无踪,好在有宫人寻来,否则让她如何离开,弄不好会被宫人误成偷溜出宫的宫女。
小宫女几步走近她,款款施礼:“郡主把宫衣给我就好了,大吉会带郡主出宫。”
一旁出来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拂尘。
“有劳公公了——。”
“郡主请——。”
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御花园。
皇宫比她的想像要大,也很华丽,可她依旧不喜欢这里。
出了宫门,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侧还有顶家轿。
凌定疆疼惜地看着女儿:“怎么这么晚?”
“爹,回家吧……”她撩开轿帘。
冬天的京城,还是那么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飘飞,店家的喧哗声,过客的讨价声,此起彼伏。
近了天瑞府,凌定疆拉开轿帘,女儿从轿中下来,走过他的身畔,他闻嗅到一股奇怪的香味,有些许的熟悉。
是什么?是脂粉,不是!是花香,也不是!
对了,这种香气似乎只有后宫嫔妃身上才有。
女儿的身上怎会有皇宫的气味?
凌定疆想到此处,心中惊骇不下:“雪音,跟爹走——”拽住女儿的手,径直进了天瑞,父女俩大踏步进入书房。
爹是怎么了?他的眼睛好吓人,仿佛要把她给吃了一般。
“说——发生什么事?”
她抬起惊疑的目光:爹是怎么知道,难不成知晓她跌到荷花池了?
“说——”凌定疆一掌拍在桌案上,“哗——”桌案被拍碎。
她的心咯噔一下,长这么大还从未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父亲天生神力,这一掌又岂止百斤,只怕已经达到千斤。
“爹想问什么?”
凌定疆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目光闪烁,一定有事发生,“不是崔贵妃让进宫么?她与说什么了?”
“哦——”雪音淡淡地应道,便将在青鸾宫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崔贵妃欲牵线搭桥,将雪音配与崔璋。雪音不待崔贵妃说明原由,便先道出“姻缘自主”金牌之事,用金牌搪塞住崔贵妃的话。
“还有呢?”凌定疆严肃的瞪视着女儿,对雪音所讲的一切显然还不知足,他想知道得更多。如果女儿只是在青鸾宫稍坐片刻,身上不该有后宫嫔妃的脂粉气味。
“后来……女儿准备离宫的时候,遇到了柴三郎和八王爷,八王爷出言不逊我和他起了争执,就……就掉到御花园的荷花池了……”
凌定疆闻到此处,大惊失色,左看右瞧:“告诉我,有没有受伤?”
这哪里还是那个严肃冷静的大元帅,一脸惊慌。
“爹,没事,我真的没事?”
不对,如果女儿掉到荷花池里,但这身衣衫明明就是女儿自己的,还是一样的干净,“的衣裙怎会是干的?想骗我?”
“不——不,女儿没有骗爹。”“女儿掉进了荷花池,后来……后来柴三郎就去找了套嫔妃的衣服让我换上,再后来……我把衣服弄干净,又和他在宫里的小树林里把衣衫烤干……”
“换衣服?烤干?”凌定疆看着女儿的眼睛,她不会做出什么出阁的事吧?“柴三郎?又是和这个柴三郎在一起?”
为什么女儿的目光闪烁不定,难不成,她爱上了柴三郎?
“爹……怎么了?”
“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紧紧地握住女儿的双臂,热切地看着她的目光。
柴晚秋,他今生都无法洗脱的耻辱。这个女人,虽然嫁他为妻,却背着他在公主府里大养男侍,丢尽了他的颜面。
“爹……抓疼我了……。”她努力想挣脱父亲的大手,被他握得很紧。难道爹真的太担心她出事,所以才会如此紧张,她不希望父亲如此:“爹,我真的没事,没事——。”
“别想岔开话题,说——快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没说?身上怎么会有后宫女人才有的气味……”凌定疆大吼一声,谁也别想骗他,无论是他曾经的妻子,还今天的女儿,只要他想知道的,她们就必须诚实的尽数相告。
气味?雪音努力地想着,爹是说宫里那些好闻的洗发香露么?据说那是用苍山皂角熬制加了上等的玫瑰花露,用完这种皂角香露,十天半月头上都会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馨香,非常好闻。
“爹……”
“柳若烟——今儿不与我说清楚,别想离开书房!”凌定疆大吼出声。
雪音颤了一下,爹居然叫出娘的名字,“我不是娘,我是女儿,我是雪音呀……爹,怎么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爹居然把她当成了娘,她知道自己长得像娘,奶娘说她越来越像娘了,不但长得像,连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娘。
春雨听到书房“啪——”一声巨响,不敢进去,一路小奔速去通禀老夫人。
“……最好给我说清楚,否则若被我知晓实情,绝不轻饶!”凌定疆厉喝着,双目喷出愤怒的烈焰,她感觉自己快在爹的目光里烧成了灰烬。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爹会发这么大火?
惊讶地看着发着莫名怒火的父亲,她竟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语,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定疆、雪音,们父女是怎么了?”“啪——”外面传来了奶奶的敲门声与不安的询问声。
“定疆,雪音是的女儿呀,她自小就没了娘,有什么事让老婆子来管……”
凌定疆像着了魔,口里喃喃自语:“女儿!女儿……女儿……”为什么她是他的女儿?和当年一般模样的容貌,甚至有着相同的眼神,一样的声音……是他的阿若,还是他的女儿?他分不清楚,如果最爱的女人变成了女儿,他该如何应对。为什么他的女儿像极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屋外,凌老夫人焦急不已。
“来人,快把门撞开!”
“轰——”门被撞开,书房内,父女二人相对而站,相隔两步之遥,一个望着女儿像是着魔,嘴唇颤蠕着,另一个满是惊恐不知所谓,眼睛里蓄着泪花。
“春雨,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姑娘回房歇息!”
她在丫头的搀扶下,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了爹的厉喝道:“不许走——。”
“雪音,爹喝醉了,别管她,回房去吧!”凌老夫人似在安慰孙女,使了个眼神,在两名丫头的搀扶下离了书房。
爹喝酒了吗?
不,他绝没有喝酒!
因为爹离她最近,就离她一两步的距离,冲她说话的时候满脸怒容,如果喝酒她应该闻得到酒气,可她没有闻到。
木讷、惊疑地回到自己的闺房。
雪音不明白,爹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爹把她当成了娘,把她当成了娘!
侧身躺在绣帐内,想起了过世的娘亲,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
今儿没人问她,是否用过了午饭,她躺在床上一遍遍地想,为什么爹会生气,为什么奶奶说爹喝醉了?
在她依昔的记忆中,她真的见过爹、娘吵架。还记得在半夜梦回时,母亲抱着自己咽咽的低泣。
爹娘成亲之时,爹爹三十二岁,娘才刚满十九岁。第二年,娘便生下了她,不久之后,娘便去了边关陪伴爹爹。
三岁那年,听说娘因为体虚流产,然后奶奶便令人将她送到边关——娘的膝下,希望娘可以走出悲伤。
在去边关不久,她第一次在边关一处父母的内房里,看到爹爹动手打娘,那时候她真的好生气,奋力推开了爹。
后来,众人才知道,她承继爹爹的天生神力。她推倒了爹爹,还害爹爹撞伤了胳膊,可爹爹居然很高兴,在她的记忆里,那天爹第一次抱了她、亲了她。不久之后,娘便替人给她请了习武的师父,希望她长大后能够善用自己的神力。
在那之后,她虽再没瞧见爹娘吵架,可她时常看到娘在半夜里哭泣,在边关的那些年,她的记忆里,每次娘和她一起睡,从来都穿着厚厚的衣服,甚至是在夏天,娘的肌肤都包裹在厚重的衣衫里边。
不,不—。
一定是她多想了,爹娘是很恩爱的夫妻,爹为娘从未纳妾,尽管娘没有为凌家诞下儿郎,爹爹一直就很爱娘。
还记得十一岁那年的初秋,爹爹回朝述职,几乎就是在爹回来不久之后,娘便病倒了。她病了,可娘竟然拒绝看大夫。
娘爱自己,娘爱爹,为什么不看大夫?
雪音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这里面有太多的疑惑?娘死得太奇怪了。
她起身翻找出娘留下的木盒,母亲的遗书,母亲的小札,母亲留下的几张银票,银两并不算多,只有一千八百余两。
不,不—。
她不可以怀疑爹娘的事,他们是恩爱的,是最好的夫妻。
雪音越要强迫自己,却越难做到。快速地收好木盒,重新躺回到床上。
晚饭是在闺房吃的,红花送来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与米粥。
红花看着雪音一口又一口地吃着:“郡主,我们府上就快办喜事了。”
“喜……喜事?”
“对呀,今儿下午老夫人和二夫人就在商议呢?过三日就是姑娘二十岁的寿辰,老夫人邀请京城的年轻才俊、豪门公子来贺寿,说要姑娘挑一位如意郎君呢?”红花捧着脸蛋,“听说老夫人还要邀请张平澜和罗忠他们……”
她拥有皇上亲赐的“姻缘自主”,但奶奶可以让她自由挑选自己中意的夫君。淡淡一笑,希望将一切释怀。
奶奶说得对,爹真的喝醉了,才会那么失去分寸。
二十岁,别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怕已经早做了母亲;二十岁,母亲在这个年龄已经有了她。
为了她的寿辰,天瑞府忙得热火朝天,既然这是奶奶为她所做,她不想反对,更不想令亲人伤心。
奶奶说,寿辰之前,一定要好好沐浴,把十九岁的霉气与不快都去掉,用干净的身子,干净的心迎来二十岁。希望她的二十岁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泡在牛奶菊花香汤中,浑身舒透。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红花,水有些凉了,帮我加桶热水来!”
从小,她就喜欢沐浴洗澡,即便是冬天也必是隔日一洗,春、夏、秋每日都会沐浴,奶奶说,这样子女娃儿才会长得水灵。她小时候就希望像大家姑娘那样,有白色的香汤,可家里穷弄不起,但她的孙女可以享受这些。
为了让雪音有足够好的香汤,奶奶特意令人在天瑞府里养了几只奶羊、两只奶牛,一年四季都有最好的牛奶供她沐浴。
她用手轻柔地洗擦自己的肩部,头上包裹着绸巾,浴桶里飘着漂亮的菊花花瓣。
“红花,如果明日换作是……会怎样选?”幻想着明日的游园会,会有一群好儿郎出现。
当年她决然随父亲效忠沙场,因为京城有太多不利于她的谣言,望族公子的悔婚、皇子抗婚、才子逃婚,她成为京城人人皆知三弃新娘,成为天下男子拒娶的丑女、悍女。
哪个女子没有出嫁的梦想,梦想着寻得一个如意郎君,像许多女人那样幸福地依在丈夫的怀中,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雪音也有自己的梦想,就是找一个懂她、爱她、惜她的人。
有人握着浴绸,轻缓地替她擦着背部。
如果同时出现三个人:懂她的、爱她的、惜她的,她该怎么选?轻笑一声:“还真是不好选。”
她曾说,她的夫婿必是文武兼备的儿郎。
还有母亲的死,逾加证明,这其间一定有不堪忍受的苦难。
梅奶娘听到红花的惊呼声,急急上了闺房,站在门外,焦急万分:“郡主,郡主……”
清影帮雪音穿好衣衫,看她哭成了泪水。如意郡主的功夫并不弱,为什么竟甘人受辱,正在讷闷,闻嗅到一股淡淡的迷香,难道郡主是中了迷香?
外面,乱成了一团,整个天瑞府都在寻找那个闯入郡主香闺的贼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不知过了多久,梅奶娘进了香闺,痴痴地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哭红了双眼的女子,在一旁陪着落泪。
“奶娘,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郡主,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过不去这坎了,这是怎样的一幕?她居然成了母亲的替代品,而那个轻薄她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想做什么?
让她一生一世都陪在他的身边?
“奶娘……这个家,我真的呆不下去了……”想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像泛滥的洪一发不可收拾,她还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还要怎样继续留在天瑞府,可她真的可以嫁人吗?今晚之后,她的声名更是狼藉不堪吧。
梅奶娘看着痛不欲生的雪音,“真是禽兽不如,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雪音瞪大眼睛,傻傻地看着奶娘:她如何知道那个人是父亲?难道她一早就知晓许多内幕?
“奶娘,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梅奶娘痛苦地摇头,不能说,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就会牵连更多的无辜。
“苦命的雪音——。”梅奶娘感叹一声,将她搂在怀中,开始不停地抽泣,“姑娘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就算奶娘离夫别子,也一定会陪在身边的……呜——。”
梅奶娘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语,只是陪着雪音一起落泪难过。
当年,她无法保护姑娘,今日一定会保护姑娘的女儿。
多少年来,她一直活着愧恨之中,再也不要继续愧恨,她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这个苦命的女子。
“明日便是的寿辰,明儿还有游园会呢,姑娘早些歇息!”这里是天瑞府,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弄不好会害更多的人死。
太多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不能说,即便她是如意郡主,是天瑞府内唯一的千金之躯,她还是不能说。就让她带着秘密死去,就让她把这些秘密带入棺材。可是,怀中的女子太可怜了,那些有柔弱无助。要是她能睡着就好了,梅奶娘想到此处像很久以前那样给她哼着催眠曲。
许了许久,她才渐渐闭上双眼。
睡梦中,重现着恶梦。
“不要!不要——。”
“可怜的姑娘……”梅奶娘低吟一声,小时候每当她做恶梦时,梅奶娘就这样哼唱着小曲儿,陪着她,为她驱赶恐惧。
“娘!娘——”她痛苦的呼唤着。
明天,她又将如何面对。
梅奶娘见她睡沉,轻柔地退出闺房,忆起当年的柳若烟,看着面前的雪音,莫名的心酸心痛涌上心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叭嗒嗒——”地落下。双十合手,望着星月,低声地念叨:“夫人若是在天也灵就保佑姑娘吧?让她可以尽快嫁离天瑞府!求天上的神灵保佑这个苦命的孩子早点嫁人……”
她想睡觉,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再见柴三哥,得知他早有妻室,她的失落无助;父亲将她当成母亲,情癫情狂,令她无法藏身……
天渐渐亮了,梅奶娘的心却越来越暗,越来越凌乱。
春雨、红花替雪音选了最喜庆的衣裙,今日午时,京城未婚的才俊、豪门贵公子都会陆续进入天瑞府,参加如意郡主的寿辰宴。
她一直睡到日上三杆,眼睛依旧略显浮肿,梅奶娘令人取了外面的冰水,用绸帕替她敷。
看着春雨手中那件漂亮的衣裙,太艳了,绛红得像件嫁衣。凌定疆不就是要阻止她嫁人吗?如果她要嫁,只怕这其间还会惹出更多的风波。
她微闭上双眼:“奶娘,出去瞧瞧,今儿来了多少客人?”
“是——”梅奶娘应道,看着梳妆台前的脂粉盒,“春雨,今儿把郡主打扮漂亮些。”
“是!”
奶娘说:凌定疆阻止她嫁人,那么郡主就更应该嫁人,而且还要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略施脂粉,镜中苍白的人儿,略有了些血色。
春雨欲替她穿上那件红色衣裙,被她止住:“红花,去衣厨里把那件冰绡衣裙取来。”
她出人意料地选了洁白如雪的冰绡裙,尽管并不是冬天的衣衫,反而更适合夏天。春雨按照雪音的意思,梳了她要求的发式,还在她的头上用白纱扎成漂亮的花形,最后她又令人挑了件同样是白色的斗篷。
她的心破碎,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因为已经痛得麻木,痛得迷糊。
“启禀郡主,二夫人请郡主赶紧去后花园赏梅!”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她依旧端坐在闺房里,呆呆地望着铜镜前的自己,连自己都迷糊,是自己还是母亲。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喜欢素净的颜色,每逢亲人的忌日总是一袭素衣,头上插着白花。她的寿辰,母亲苦难的忌日。
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在痛苦挣扎一天一夜之后生下了她。
雪音,飞雪的声音,据说那一天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赏梅?她回来后似乎就未去过后花园,梅花开了吗?
“郡主,我们该过去了?”春雨催促着。
不,她才不要这么早就过去,如果出去得太早,一定会被奶奶或二婶催回来更换衣衫。
她看着琴架上的古琴,有多久没有碰了?三年,上次离家之后,嫌琴太大不好带,只随身捎带箫。
母亲在她五岁的时候,授她琴棋书画。在她十一岁时,已经学会了母亲才艺的七八成,后来的岁月里,虽然陆续请过几位这方面的先生,可她知道,那些人的才学根本无法与母亲比拟。
“启禀郡主,老夫人催郡主速去后花园!”侍女通禀着。
琴架前的她,将纤手放在琴弦上:“我随后就到!”弹一首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她平静地回想过往种种,天瑞府留下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
当她发现所有的美好,都建立在谎言之上,竟然还笑得出来,这是如何的嘲弄。昨晚的泪,湿透了奶娘的衣袖,浸透了绣枕。
“八王爷到!”
琴声止处,传来门奴的高喝声。
她依旧未动,面无表情。
“禀郡主,若再不去,老夫人就亲自过来请了。”
她复才站起身,对身后的红花道:“红花,去替我准备一辆马车。”
“郡主……”
“休得罗索,尽管去办。自然会有人用得上。”她吩咐完毕,踏着熟练的莲花碎步,像个最高贵的女子,下了闺阁,在两名侍女的带领下,往后花园移去。
后花园内,几树寒梅竞相绽放,一群少年站在园中,或吟诗作对,或赏梅作画,好一片热闹的景象。
热闹的人群却暖不热她冰冷的心,治愈不了她那颗被父亲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
“如意郡主到——。”
她款款移往花园中央的凉亭,里面坐满了人,凌老夫人端坐其间,两侧还有数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凌韦氏站在凌老夫人的身后。
园中的少年,皆是一片惊艳之色,都道天瑞府的凌雪音,貌丑不堪,哪里是貌丑,分明是个清丽无双,遗世脱俗的女子,冷傲寂寥。
“郡主寿比南山!”
“郡主好——。”
八王柴兴纵身一跃,扬臂拦住去路:“好大的架子!凌雪音,几日不见,怎的似换了一个人。”
她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华衣男子,含笑道:“八王爷吉祥!”
柴兴冷笑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礼貌了?”顿了顿,“听说刚才在闺楼里弹琴的人是,真是想不到,这丫头不但会带兵打仗,也略通音律。”
春雨听到此处,分明就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八王爷真会说笑,我家郡主除了功夫好以年,懂的东西多了去……”
“春雨,的话太多了!”清影喝道。
“功夫好?哼,依本王之见,凌姑娘演戏的工夫可谓一流?只是,本王没瞧明白,今儿演的又是哪一出哇?”柴兴见雪音无语,以为是难住了她,逾加得意,“告诉本王,真是天瑞府的凌雪音么?”
雪音扫了一眼,走近柴兴,双臂一挥,将他高举在手上:“今日是雪音选夫之日,小女奉劝王爷,就不要来淌这浑水了!”
分明是个娇柔脱俗的女子,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高大的男子举了起来,还是单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将柴兴的双手止住,行动若风。
“雪音——”凌老夫人见此,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放缓脚步,笑意盈盈地望向凉亭,道:“奶奶,孙女把八王爷送出门口即回。”
“凌雪音,快把本王放下来!放下来——。”
她秀眉一挑:“以为是谁?我为什么要听的?”
凌老夫人站起身,厉喝道:“雪音,休得无礼,快把八王爷放下来!”
雪音双臂缓缓下移,将柴兴端端地放在地上,嘟着一双小嘴。
堂堂八王爷何时被人戏弄如此,他非得拔回此局不可。
刚一站稳,冷不妨就贴上她如花脸庞。
她身子一颤,连退数步,花容失色,厉喝道:“是?”身子一转,拔出清影腰间的宝剑,飞刺过来。
柴兴哪里见过这等架式,唯有连连后退,可那剑竟像影子一样,快速跟来。
“臭丫头,本王何时招惹了?”
“无耻登徒子,昨夜做了什么,比谁都明白?”
“臭丫头,又想怎样?”
“昨夜……闯入我闺房,暗使迷香,轻薄于我,不是还是谁?”凌雪音这回可是赖上柴兴了。
她思忖良久,当今朝廷中能与凌定疆抗衡的唯有权臣、皇亲贵戚,而柴兴无论从哪方面都是最好的人选。父亲说过,就是要故意毁掉她的名节,让她无法嫁人。她想嫁人,早早地离开天瑞府,离开父亲的身边。就算今朝是有意利用了柴兴,来日她定会说个明白,向他认错道明自己的难堪。
他,堂堂八王爷,是风流不羁不假,可还不致于以如此下流的手段闯入人家姑娘闺房。这等骂名,他是万万不会担当的。他风流,那都是烟花柳巷的事儿,可不会轻薄良家女子。
柴兴被逼得连连后退,数次失守,被厉剑划破了衣衫。
正打得不可分解,却见凌逊带着两名小厮赶来。
“妹妹,快住手!误会八王爷了,昨儿兄长一直与八王爷在八王府吃酒,今儿一早才回府的,他怎会是轻薄的贼人?”
她本想以此离开天瑞府,脱离凌定疆的掌控,可怎耐使计不成,连赖上柴兴都不成。
雪音收住宝剑,凝视着凌逊道:“此话当真?”
“妹妹,兄长岂会欺瞒不成?”
她扫过园中的一干人等,愤愤地道:“若被我查出那人的身份,我定不饶他!”
既然是天意如此,她那唯有见招拆招,只不过不是敌人,而是她的亲生父亲,往后的路,她要如何走。
所有男子之中,除了八王爷,还真难找出第二个可以与凌定疆抗衡的人物。罗忠,是凌定疆的属下将领,而其他才俊,虽有家势,却远不及天瑞府。
就算无法脱身,她也不要背着那等耻辱嫁与别人,更不甘心如此呆在天瑞府中,一则她无法面对这里的人,二来,这里再也不是她可以避风的港湾。
她眼神落漠,带着心中无尽的哀伤,收好宝剑,她扫视四周道:“各位公子、大人,凌雪音在此有话要说。”“小女子感谢各位来参加寿辰,想必各位也明白,天瑞府欲在众人之中为小女挑选夫婿……可是……就在昨夜,小女被人轻薄……所以,今日就权当是一场纯粹的赏梅游园会,各位公子、大人请便。”
柴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诧不已。
再过一会儿酒宴就要开始了,看着人群中的凌定疆人模人样地与众人相互贺喜,接受他人的道贺。没人再提起昨夜的事儿,唯有雪音明白,在别人的心里,她定是不堪与不耻的吧。
其间,依旧有崔夫人连连提及崔璋对雪音的爱慕之情,似乎并不介意此事。
雪音坐在凌老夫人身边,看奶奶疲惫不堪,起身道:“奶奶,孙女扶回房歇息片刻吧?”
本来会有大好结局的寿辰宴,因为昨日贼人之事而被扰。
搀住奶奶,凌老夫人也没有就雪音为何着白衣之事责备,实在太不吉利了。
祖孙二人走到一处僻静之处,突然她转身跪在凉亭外面:“奶奶,请恕孙女不孝,近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雪音的存在已经诱发他人心魔,天瑞府孙女再也待不下去了。孙女必须要离开了……”
凌老夫人浑身发颤:“雪音,……”
她缓缓抬头,泪水蓄在眼中:“奶奶,孙女因何而苦,真意何在,奶奶心中自比孙女更明白几分。奶奶若强留孙女于京师,只怕将来会铸成大错……在雪音心中,奶奶永远是最亲的人。”
不远处,红花终于明白了,原来郡主准备的马车,真的是为自己,她竟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天瑞府,离开京师。
“雪音,奶奶知道心里很苦,……”
她俯下身子,连磕三下,只听到石子,“叩——叩”直响,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凌老夫人微闭双眼,眼中蓄着泪花,终是未让泪水滑落,道:“若烟,母亲对不住,未能替照顾好雪音……”她顿了一顿,不能这样让她一个女子流浪江湖,“孩子,起来!再给奶奶些时间,一个月内,奶奶会处理好爹的事情,安心住下吧……”
“奶奶——。”
凌老夫人不再去看膝下的女子,将脸转向一边:“崔夫人说,愿与凌家结亲。崔璋很喜欢,不如……”
奶奶的意思,这就是处理此事的法子么?让她嫁入右丞相府,让她嫁与崔璋。
不,崔丞相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为人圆滑,又岂能保护她,何况她所嫁的还是他的儿子。
在她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嫁与皇族权贵,要么远走江湖。
嫁一个不能与凌定疆抗衡的男子,她会累及旁人。一个敢冒天下大不韪,轻薄亲生女的父亲,只为了不让女儿嫁人,要将她永远捆缚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回身时,看到沉默不语的孙女,凌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孙女的心思,道:“雪音,嫁给崔璋吧?也许事情到了那一步,一切都会有转机。奶奶正准备为父亲续弦!”
假山后,一个小厮侧耳聆听。见凌老夫人扶起地上的郡主,快速地转身离去。
“陪崔夫人坐坐,今儿崔璋也在。奶奶觉着这孩子不错,更难得他已等了三年。”祖孙二相携移往后花园。
雪音敏感的心怦怦不安,尽管奶奶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但她感觉得到,奶奶的心亦如她一般的不安。
凌老夫人回到席上:“崔夫人,我家孙女害羞。好了,难得今儿几位夫人都在,老身看不如就将她们的婚事订下来吧!”
崔夫人没想到,凌老夫人居然会同意,而如意郡主并未反对,起身道:“多谢老夫人垂青!老夫人放心,郡主嫁入我们崔家,我们自会善待于她。”看着身后的侍女,“去,快把三公子叫来!”
那边小径上,衣着一身华袍的崔璋满脸忧色。
听了侍女的话,他加快脚步,进入凉亭。
“璋儿,快拜见凌老夫人!”
崔璋略微怔了一下,忆起凌定疆带着威吓似的话语,君子不惧淫威。他敬慕凌雪音这等奇女子,也知当初的传言有误。
四目相对,雪音隐隐看到了不安,柔声道:“崔三公子,若是此事不妥,不必为难。”她笑得淡雅,很美丽,像一朵阳光下绽放的花儿,还能拒绝吗?如果当初,是为了二哥崔稹给雪音带去的伤害,感到难过,更为二哥以貌取人的伪君子所为而羞愧,今日他若返悔,必会让凌雪音再蒙羞辱。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京城的青年才俊们目睹了凌雪音轻松的举起八王爷,她凶悍之名已经坐实。但他明白,这是凌雪音故意为之,就是想以此吓退那些垂涎其美色之人。
“崔璋拜见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笑意盈盈,望着脚下的儿郎:“该改口了!”
“崔璋拜见奶奶!”
凉亭里,顿时欢声笑语,凌韦氏一幅满意之色,小心翼翼地护起崔璋:“这孩子,快起来吧。几日前,婆母就让我打听,原来自幼流落江湖,也学得一身好武艺,更难得如今在御林军里任职,倒也是有为儿郎……”停顿片刻,见侄女儿还在发呆,笑道“雪音,还不带崔三公子四处走走。奶奶要与崔夫人商议们的婚事,代若想听就留下。”
这种事,身为女儿家自要避讳。她轻声道:“崔三公子,请跟我来!”
“唉呀,不急这一时。”凌老夫人站起身,朗声道:“各位公子、大人,老身今儿要宣布一件喜事。我孙女雪音已与崔璋定下婚约。希望改日各位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她的婚姻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快速地决定。而她的感觉,竟然如同是别人的婚事。微低着头,“我们走吧——。”
凌韦氏笑道:“瞧这孩子,还害羞了呢——。”
不远处,凌定疆紧握着拳头。
为什么?
就因为他近乎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女儿么?母亲竟然这么快就让她嫁人。
崔璋这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感到失落的还有在一侧与众纨绔子弟们说笑的八王爷柴兴,这么凶悍的女子还真有人敢娶。
走了一程,几名家奴三三两两过来:“恭喜郡主!恭喜崔公子——。”
二人到了小桥之上,她依石栏而立,寒冷的轻风拂过,衣袂飘舞,他竟看得痴了,这个女子将会是他的妻子。
“崔璋,真的决定要娶我吗?可想好了?”她神情平静,掩饰不住神情中的悲伤,眼睛里闪着光亮,水汪汪地蓄满了眶池。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有后悔之理?”
她笑得恬静而温和,虽然只是淡淡一笑,却动人心魄。
没人知道,他对她竟是一见倾心。没人知道,他决不是如父母所设想,与凌家权势联姻。他是真心的喜欢这个女子,爱得纯粹,爱她的直率与坦诚。
“崔璋,希望能有一个心理准备,或许因我,会卷入到风雨是非之中。”
崔璋双手负后,望着远处,肯定地道:“候爷已经告诉在下了。既然我决定娶,就自会保护。”
难怪先前他的脸色那么难看,是爹对他说过什么?又是什么?是听了爹的话,他在面对奶奶时,才有了犹豫。
“我爹……他找谈话了?”
“是,候爷说,如果我娶,就会给自己带来一个大麻烦,因为我的对手是位权势遮天的人物。”崔璋认为,凌定疆所说的那个人,能够有如此大的权势,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顺德帝、南越朝的皇上。
就算为了崔家,为了姐姐在后宫地位,他也会娶雪音;更为了不让这个女人卷入到后宫的争斗中,出于呵护,他也会娶她。
她有几许感动,看着面前的男子,眉宇清秀,儒雅里有几分侠骨傲气,“或许……将来会比想得更复杂,……也不会后悔?”
只有她知道,父亲是想威胁崔璋,让他知难而退。难道他居然如此坚定,如此执著,知晓实情后还是愿意娶她。
“不后悔!”崔璋肯定地道,声音很爽朗,不掺杂丝毫迟疑。
她顾不得羞涩,道:“崔璋,别人如何对我那是别人的事,自此之后,凌雪音的心里唯一人。”
好奇的柴兴一路相随,他好奇,这对男女会说些什么,藏在大树后面,聆听着二人的谈话。
“雪音……”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多久,一直都将她幻想成一个丑陋的女子,可她偏又生得如此清丽脱俗,温婉动人。
“启禀崔公子,崔夫人请过去……”春风站在桥头。
崔璋柔声道:“雪音,怕是母亲找我有事,我去去便来!”
她款款点头,脸上挂着美丽的微笑,看崔璋随春风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真是有其母定有其女,这才多长工夫,居然就开始投怀送抱了?”
雪音听到身后的声音,“爹……”先前明明是笑容,顷刻之间变换成惊恐与痛苦,“如何说我都行,请不要污蔑娘。忘了,她曾是最爱的女人。”
“哼——”凌定疆冷笑一声,走近女儿的身边,神情暧昧:“就这么迫不及待想从我身边溜走!的翅膀还真是硬了!”
他的手欲揽她腰身,她连退数步:“爹,我不是娘,娘已经过世了,我是们的女儿。我求求了,不要再把我当成娘——。”
不远处,过来一个红衣婢女,远远就听到凌雪音的痛呼声。
凌定疆见外人至此,转身离去。
唯留下身后依旧沉陷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的女子,她抱住石栏,缓缓蹲下身子,咬住双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红花一跑快奔,走到桥旁,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子:“郡主,候爷又骂了?”用锦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不就是骂上两句吗?也不用哭得这么伤心。红花的爹也好凶,几乎每天都骂我,如果我都像这样,岂不哭死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看脂粉都被哭花了……”
“红……花,不用……管我,我一个人静静就好……”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起身离了小桥,一步步走到小河旁,用锦帕沾了一些水,擦去脸上的脂粉。
“郡主,这水脏死人,怎么往脸上擦?”
她冷冷地道:“若真能脏死人倒是件好事!”
她索性将锦帕都丢到冰冷的河水中,娘是怎么死的?
真的是被爹折磨至死吗?
“红花,红花……”
有家婢在寻红花,红花张望着远方:“郡主,我要去寿宴收拾东西了,别再哭了哦——。”
周遭一片寂静,她站在小河边,目光变得呆滞。
“娘,告诉我,雪音该怎么做?我一直都按照的话做,让自己幸福、快乐……可现在……雪音就快装不下去了……”“娘,雪音终于明白,原来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娘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死……娘,如果不死,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她望着河水,自顾自地喃喃细语,语调柔软而悲怆。目光很快就锁定在手腕处,粉艳的桃花,在回来的途中这朵桃花就在手腕上绽开,变得越来越鲜艳了,艳得像在笑。
曾找郎中打听过,有人说是红记,但又有人说不是红记,这显然是一种毒性所致。是什么毒?他们没人能说清楚。
“雪音不该怪娘早死,一直都是最好的娘。雪音答应过娘,一定会快乐地活下去。雪音很快乐,很快乐,所以娘在天上也一定会笑。”她俯下身子,尽量微笑,尽量让自己笑得美丽动人,定定的凝视着河水的倒影:“娘……雪音笑了,娘也一定在笑吧?娘笑得真好看!娘,雪音也和笑得一样好看吗?”
这样一个女子,先前还痛苦不已,很快就以笑颜盈人,笑得那么纯净而淡雅,就像秋天漂亮的雏菊,虽笑得云淡风轻,却忍不住喜爱。
如果手腕上的桃花真是毒性所致,她也不想解毒了,就这样静静地等候着死期。可就算死,她也想做个明白鬼。自己是身中何毒而亡?
大树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谁?”凌雪音喝道。
柴兴缓缓地从树后走出来,他满心愧疚,自己居然再三去捉弄一个苦命的女子,而她却依旧那坚强,无论遇到多大的难事,都独自面对,甚至还笑对生活。
“是……本王!”柴兴似乎能猜到,昨晚出现在天瑞府的贼人是谁?不知为何,看到雪音痛苦的样子,他的心仿如刀扎,听说她要与崔璋定亲,心里顿时就被掏空了一般。
雪音看着面对的柴兴,扬着眉宇,嘲弄似的道:“堂堂八王爷什么时候也喜欢偷看姑娘了?”
柴兴抖抖双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笑道:“谁不知道本王最是风流,昨晚既能轻薄,此刻偷看又算什么?”
半个时辰前,柴兴已经否认闯入闺房的人是他,这会儿又承认是何道理。她秀眉微颦,道:“这话什么意思?”
“说呢?”
她瞪着双眼,是不解与惊诧。
“登徒子——”她推开柴兴,转身就跑。
以为她好欺负吗?
还是他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知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目睹了一个女子的坚强与柔软,凌雪音,这个女子好像真的与以往见过的都不同。
“臭丫头,别跑,给本王站住——。”
他说不跑就不跑,如果她会乖乖听话,就不会是凌雪音。
她越发地跑得快了,很快就到了桃花园,耳边又听到了欢歌笑语,丫头们在园子里忙碌地着,家丁们正捧出天瑞府的秘酿美酒。
凌雪音放缓脚步,走在小径上。
柴兴一个急奔,喘着粗气:看她纤弱,竟跑得这么快。
“凌雪音——。”他大呼一声,“我都知道了——让本王——来保护——。”
“八王爷,实在太过份了!”“凌逊,本王承认昨夜潜入贵府轻薄于她。”
周围是一片惊诧之声,一个个目瞪口呆,先前还矢口否认,这才多久工夫,八王爷居然就认了,不光如此,还当着众人的面轻薄如意郡主,就算昨晚不是他,可这么多的眼睛看着,不是他都难,至少现在所见是真。
“八王爷……郡主是在下要娶的女子……”崔璋神色铁青,这分明是当众给他难堪,当着众人亲吻属于他的女人。
柴兴不屑一顿,依旧是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崔璋,别忘了,四年前先皇已将她赐婚本王。今儿本后悔了,本王要娶她!”
两个大男人突然针锋相对,看得出来,虽然崔璋的权势不及柴兴,可他并未有丝毫畏惧。
瑞安候所指权势遮天的男子,难道就是面前这位八王爷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变幻无常,得知自己即将与凌姑娘定亲,又跳出来插了一杠子。
“八王爷,这是何意?别忘了,四年前大殿拒婚,婚约早不作数……”
雪音头脑里一片空白。柴兴说,他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他说要保护她,保护她哦……
当她变得不再肥胖丑陋时,爹待她的态度就变得奇怪起来。在边关,因为是女儿身,她整日戴着纱帷,以布面具示人……可从边关到京城,爹一路待她都很奇怪,还时常在只有他们父女的时候久久地抱着她不放手。
原来,在两年前,父亲对她的态度便已经变了,只是她未往深处想,只以为是爹的疼爱,是爹对女儿情感的表达。原来都不是,是爹把她视为娘的影子。
“哼,若说毁约,当日崔家不也如此。明明是崔稹,何时轮到崔璋了?”
两个人言语不投,很快就动起手脚。
崔璋毫无惧意,今儿他已经打动了凌雪音的心,是这八王爷无礼,居然横插一杠子,夺人所爱,算什么君子?
正在吵嚷之间,门外有人大声道:“圣旨到——。”
宣旨太监一行数人到了后花园,立即就看到奇怪的画面,崔璋与八王爷动起手脚,而当事人凌雪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傻了。
“凌雪音接旨——。”
太监近了,看着打架的两个男子,尖着嗓子,道:“怎么了?怎么了?”
很快便有年轻官员将刚刚发生的事儿,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八王爷、崔统领,如意郡主乃有姻缘自主之权,等打也没用,得由她自己说了算。”
听传旨太监如此一说,二人方才罢手。
崔璋拢拢衣袍:“雪音,告诉他,心里喜欢的人是我。”
喜欢?
可是她只与他们有两面之缘,没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只是觉得感动,为崔璋不畏权势的那翻话语。
她在同一天认识了他们,也在同一天与他们再度重逢,还在同一天,两个男人都愿意娶她。
“丫头,想嫁的人是我!”柴兴道。
崔璋虽然令她感动,但她明白,他不足以与凌定疆斗,倘若他们结合,依旧会处处受制于人。而父亲对她的事儿,早晚都会被知晓,到时候让她如何面对。
她缓缓走近柴兴,压低嗓门道:“我的苦衷,知道多少?”
柴兴扫过崔璋:“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本王都知道了!”
那么,就是在她与父亲发生争执的时候,柴兴便已经躲在那棵大树后面了。
她不想一味地软弱,“八王爷,跟我来!”
二人往僻静的地方走去,所有人都在那头,沉思片刻,道:“不会后悔?”
“不后悔!”他回答得爽快、干脆,甚至不假思索。
可是她已经答应了崔璋,倘若又突然改变主意,岂不伤了崔璋;但是,八王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薄了她,这原本对崔璋就是一种羞辱。无论她怎么做,崔璋要么都会受到伤害。而现实是她要离开天瑞府,需要一个更强大的靠山。
为什么答应八王爷,会让她觉得异常艰难。
为了离开天瑞府,离开父亲身边,她必须得冒这么大的险么?曾经渴望自由地选择婚姻,不要像其他女子那样,嫁给不爱的男子。
“谢谢八王爷……”无法说服自己,她走近人群。
“凌雪音,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仰望着天空:娘,我该怎么做?也希望可以糊涂一回,但她做不到,现在居然不想把任何人牵连到自己痛苦的漩涡之中。
“雪音……”崔璋急切地等候着答案。
她看着二人,一字一顿,认真严肃地道:“对不起……我……谁也不嫁……”
凌老夫人倏身起身,厉色道:“雪音!”
“奶奶……”她笑得凄美而灿烂,像雨后的阳光,却是那般的坦然,“不可以这么做,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能那么自私。今日处境虽不是雪音愿意看到的,但……我更不愿意违心而为。奶奶,求让雪音离开天瑞府吧?多少年来,雪音一直有个心愿,像天空的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