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子一穿到我的身上,我就把两只胳膊放到身体的两侧,尽量不去想我身上的这些神秘的玩意儿,以免不经意间引起小先生的怀疑。

    夏娃娜将我从头到脚匆匆检查了一遍,然后大声叫道:“他已经准备好了,父亲。”

    小先生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目中无人地嗅了嗅鼻子,然后塞给我一个小面罩。“最好戴上这个。”他说,“很可能不需要它,不过我们最好还是为了安起见,免得后悔。”

    我在戴面罩的时候,小先生弯腰在洞穴的地面上画出了一条直线。他向后退去,紧握着他那块心形手表。那个计时的玩意儿开始发出闪烁的光芒,很快他那只握着手表的手和脸也跟着发出了闪光。片刻之后,地面上的那条直线变成了一道门,顺着直线向上,一直开到了直线的顶端。这是一道开着的门,门柱之间闪烁着灰色的光芒。我以前从这样的门中走过,那是小先生在打发哈克特和我前往那可能的未来时我们所走过的(要是夏娃娜的计划失败了,那依然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等到那道门最后完成形了,小先生朝那道门点了点头。“该走了。”

    我迅速扫了夏娃娜一眼——她会跟我一起走吗?“不。”她说,回答了我这个没有问出的问题,“我将从另外一道门中回到现在。这道门通往的是过去。”她弯下腰,弯得跟我一般高。“这是永别,达伦。我不敢妄想我会踏上通往天堂的路——我认为那不是为我这样的人准备的路——所以我们彼此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也许他也不会去天堂呢。”小先生嘲讽地说,“也许他的灵魂是为下面的大火准备的。”

    夏娃娜笑了笑。“尽管我们对那边的秘密一无所知,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地狱的样子。亡灵之湖似乎是那些遭受诅咒的人最终的惟一去处,而且要是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是不会回到那儿的。不用担心——的灵魂将会自由地飞翔。”

    “走吧。”小先生厉声说,“我对他已经歪腻了。到了把他踢出我们的生活的时候了,一了百了。”他把夏娃娜推到一边,然后抓住我袍子的肩膀,把我拖向了门口,“回去后别再耍什么鬼心眼。”他吼叫道,“不可能改变过去,所以就别枉费心机了。只做做不得不做的事儿就行了——要是想不出那是什么事儿,那可就倒霉了——让宇宙去照料其他的事儿吧。”

    我扭头望着小先生,不清楚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而想知道更多的答案。但是小先生没有理会我,而是抬起一只穿着长筒靴子的脚,随即——没有一句道别的话,好像我对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陌生人——一脚径直把我踢出门外,踢向了历史上的某个日子。

    第十八章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怪物马戏团,世界上这些最为了不起的人之家园。”

    我没有眼帘,所以我无法眨巴眼睛,但是在我的面罩后面,我的嘴巴张得要说多大就有多大。我正站在一座大电影院的侧翼,瞪眼看着舞台和那个死去的隆冬·高的确定无疑的身影。除非他没有死。他依然那么生龙活虎,正在介绍怪物马戏团那些著名的演出中的一个节目。

    “我们演出的节目既令人震惊又让人觉得怪异,是您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观看到的。那些动不动就被吓着的人现在应该马上离开。我相信马戏团里的人……”

    两个漂亮的女人走到我的身边,准备上台演出。她们正在拉扯着她们身上那光彩闪烁的服装,以确保它们合身合体。我认出了她们——戴维娜和雪莉。我刚来怪物马戏团的时候,她们也是马戏团的成员,但是没过几年就离开了,在常人的世界里找到了工作。流浪演出的生活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过的。

    “……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人人都暗藏危险。”高先生介绍完后就从舞台上走了下去。戴维娜和雪莉向台上走去,我看到了她们所要去的地方——狼人的笼子,它正裸露无疑地摆在舞台的中央。她们走开后,一个小人来到我身边原来她们所在的位置。他的脸藏在他那深蓝色的袍子的兜帽下,但是他的脑袋正好转向我这个方向。他犹豫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把我的兜帽往脸上拉了拉,让我的整张脸也藏在了兜帽下。

    高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身边,行动神速,无声无息,他曾因此番功夫而享得盛名。他一声不吭,递给我们俩一人一根针和很多橘黄色的线。那个小人把针线塞进了他的袍子里,所以我跟着也把我的针线塞进了我的袍子,我可不想不合时宜。

    戴维娜和雪莉已经把狼人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正带着狼人穿行在观众席上,让观众们摸着那个毛茸茸的人兽。在她们领着狼人四处溜达的时候,我更加仔细地打量着这座电影院。这是我的故乡镇子上那座废弃的老电影院,也就是斯蒂夫杀害山克斯的地方,也是——再早一些年头的时候——我第一次和暮先生在人生的道路上遭遇的地方。

    我正在琢磨着为什么会

    被送回到这儿——我有一个非常好的预感——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爆炸声。狼人兽性大发,一如他每次演出开始时一样——一次看上去疯狂的爆发实际上是经过精心安排的演出。他扑向一个尖叫的女人,咬掉了她的一只手。高先生从我们身边闪电般蹿出,重新出现在舞台上,来到狼人身边。他把狼人从那个尖叫着的女人身边拉开,把他给制服了,然后把他领回了笼子,与此同时戴维娜和雪莉正在竭力安慰那些受惊的观众。

    高先生转身回到那个尖叫着的女人面前,捡起她那只被狼人咬下来的手,大声吹着口哨。这是他向我的同伴小人以及我发出的信号。我们跑到高先生面前,小心翼翼地藏着我们的脸。高先生扶着那个女人坐了起来,低声地对她嘀咕着什么。等她安静了下来以后,他往她那只血淋淋的手腕上喷洒了一些闪闪发光的粉红色粉末,然后将那只断手接了上去。他向我的同伴和我点了点头。我们俩拽出针线,开始将那只断手缝到手腕上。

    我在缝针的时候,感到脑袋晕晕乎乎的。这是那种极其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儿,发生在分分秒秒的事儿。我被送回到我的过去,来到一个深深刻入我的记忆而难以忘怀的夜晚。我一直在祈祷这个机会可以再来,从而改变我未来的人生之路。现在,在最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它来了。

    我们缝好那个女人的手腕后,回到了后台。我想再次站在阴影中看演出——要是我们没有记错的话,接下来登场的将是排骨亚历山大,然后是双肚拉莫斯——但是我的同伴小人对此一无所知。他用胳膊肘轻轻把我推到他的面前,然后推着我向后台走去,年轻的杰库斯·弗朗正在后台等着我们。在后来的岁月里,杰库斯将会成为技艺精湛的耍刀高手,甚至参加了演出。但是这个时候,他只是最近才加入马戏团,负责在演出中间准备礼物托盘让我们给观众们发放礼物。

    杰库斯递给我们每个人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些小玩意儿,比如做成橡皮泥娃娃的排骨亚历山大,剪下来的狼人毛发,还有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他还给每一种礼物配上了价签。他没跟我们说话——这是在哈克特·马尔兹来马戏团之前,这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小人是没有思想、不会说话的机器人。

    等到双肚拉莫斯嗵嗵嗵地走下舞台之后,杰库斯便打发我们走进观众中间兜卖这些小礼品。我们在人群中走来走去,让人们仔细看我们的东西,要是他们愿意,就由他们买去。我的同伴小人负责电影院的后排,我负责前排。就这样,几分钟后,正当我渐渐产生怀疑的时候,我来到了两个小男孩的面前,整座电影院里惟一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长得很野,是那种从他妈妈那儿偷钱收买恐怖漫画、梦想着长大了当吸血鬼的孩子。另外一个则安安静静的,但同样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是那种不假思索就会偷一个吸血鬼蜘蛛的孩子。

    “这个玻璃雕像多少钱?”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天真的斯蒂夫·豹子指着我托盘中一个可以吃的雕像问。我浑身颤抖,竭力稳住我哆哆嗦嗦的手,拿起标签让他看了看。“我不认识字。”斯蒂夫说,“可以告诉我它多少钱吗?”

    我看到了达伦脸上惊讶的表情——活见鬼!——是我的脸。斯蒂夫已经明明白白地猜出小人有些古怪,但是我没有他那么精明。那个年少的我不明白斯蒂夫为什么要撒谎。

    我匆匆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留下斯蒂夫跟年少的我解释他为什么装作不识字。如果说我早些时候只是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现在我则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看着年轻的我的眼睛,看到我自己年少的样儿:年轻、愚蠢、易受欺骗,这是一种与众不同、叫人震撼的感觉。我认为并非所有的人都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真正的样儿。大人们都认为他们记得,但是其实他们并不记得。照片和录像带并不能捕捉到真正的,或者让回到曾经的生活。只有回到过去才能切实体会出其中的奥妙。

    我们结束了兜卖,回到后台重新换上另外一个装满了一些新玩意儿的盘子,盘子里的东西主要根据接下来上台表演的演员而定——祖丝佳、神手汉斯,然后是暮先生,他像是一个从暗夜的阴影里冒出来的幽灵,玩耍着他的狼蛛八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