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错过暮先生的表演。乘杰库斯不注意,我悄悄地挪动脚步,来到舞台的侧翼看着舞台上。看见我的朋友和导师令人吃惊地走上舞台,白蜡一般的皮肤上罩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满头橘黄色的头发,脸上留着一道醒目的伤疤,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再次见到他,我真想冲向舞台,张开双臂将他抱住,告诉他我是多么想念他,他对我是多么重要。我想说我爱他,他曾是我的第二个父亲。我想和他开开玩笑,数落数落他那不自然的神态,他那蹩脚的幽默,还有他过去珍视的骄傲。我想告诉他斯蒂夫曾经怎样捉弄了他,还想轻轻告诉他到头来怎样被欺骗了,而死得一文不值。我相信他一旦不再生气,他会明白其中滑稽可笑的一面!

    但是我们俩之间不可能进行交流。即便我有舌头,暮先生也不会认出我是谁。在这个晚上,他还没有遇到一个叫做达伦·山的男孩。我对他来说我谁也不是。

    于是我就站在舞台侧翼继续看着他,看这个曾经在如此多方面改变了我的生活的吸血鬼这一次即将决定我命运的演出,看他测试八脚夫人的本领而给观众带来的一阵阵兴奋,品味他这一场即将改变我人生的表演。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我浑身战栗起来——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声音是多么浑厚——随后就留心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了,但是对我来说还是不够慢——我希望它会持续一个世纪。

    一个小人牵着一头山羊走上舞台,好让八脚夫人把它给杀了。不是那个跟我一起在观众中间兜卖东西的小人——马戏团里不只有我们两个小人。八脚夫人杀掉了山羊,然后又和暮先生表演起那一连串的小把戏,爬到暮先生的身体和脸上,在他的嘴巴里跳进跳出,摆弄着小杯和小碟。在观众中,那个少年达伦·山正迷地看着那只蜘蛛——他认为它太神奇了。在舞台的侧翼,那个年龄更大的达伦·山正在忧伤地看着它。我曾经憎恨过八脚夫人——我可以把我所遭遇的所有麻烦都归结到这只八条腿的动物身上——但是我现在再也没有了恨意。一切都不是它的错。这是命运的安排。从头到尾,从我作为人的最初那一刻起,一切都是因为常虚·小的缘故。

    暮先生结束了表演,离开了舞台。他得从我身边经过走向后台。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再次想试图和他交流。我不能说话,但是我可以写字。要是我抓住他,把他拉到一边,匆匆写一个条子,提醒他立刻离开,现在就躲开……

    他走了过去。

    我什么也没有做。

    那不是办法。暮先生没有理由相信我,而解释清楚整件事儿会需要太长的时间——他不认识字,所以我还得找人来帮他读条子。这也可能会招来危险。要是我告诉他关于吸血魔王以及其他所有的事儿,他也许会设法改变未来的进程,阻止疤痕大战。夏娃娜曾经说过,要想改变过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暮先生——因为受到我的提醒——采取什么法子设法改变了,他可能会释放出那些连小先生都害怕的可怕怪物。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在这儿做什么?”有人在我身后厉声问。是杰库斯·弗朗。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捅了我一下,然后指了指我的托盘。“赶快出去!”他吼叫道。

    我遵照杰库斯的命令走向观众。我想走我刚才走过的路线,以便能再次细细地看着斯蒂夫和我自己,但是这一次那个小人已经赶在我前面来到他们那儿,所以我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电影院的后排,在那儿兜卖小礼物。

    休息结束后,接下来登台的是钢牙格莎,随后是塞弗和塞萨(那对曲体双胞胎),最后是埃弗拉和他的蛇。我退到了电影院的后面,没有多想跟埃弗拉重逢。尽管这个蛇娃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我无法忘怀我曾给他带来的痛苦。要是看他表演,想着他后来将要承受的痛苦和失子之痛,我会觉得更加痛苦难耐。

    在着最后三重表演把演出推向尾声的时候,我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些缝在我袍子衬里的东西上。该是看看夏娃娜让我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了。我把手伸进沉甸甸的蓝布下面,摸到了第一个长方形的玩意儿,把它给扯了出来。等我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我张开没有牙齿的大嘴,露出了笑容。

    这个狡猾的老女巫!我回想着从亡灵之湖到小先生的洞穴的一路上她对我说过的话——尽管过去不可以改变,但是置身那些重大事件之中的人是可以被替代的。及时把我送回到这个时间足以让我的灵魂获得自由,但是夏娃娜又往前走了一步,确保我能够让自己的肉体也获得自由。小先生知道这一点。他虽然不喜欢,但他还是接受了。

    然而,夏娃娜将她父亲蒙在了鼓里,偷偷地动了一些手脚,为我准备了甚至比让我的肉体获得自由更加宝贵的东西——那是一种一旦常虚·小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将会彻底疯狂的东西!

    我把藏在袍子衬里中的所有东西都拽了出来,依照顺序将它们摆放好,然后检查了一遍最近添加的。我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但是我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我看到了夏娃

    娜所做的一切。我有一种匆匆翻到最后的冲动,看看最后几个字,但是随后我决定最好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听见电影院里传来尖叫声——埃弗拉的蛇一定已经从黑暗中现身了。我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乘杰库斯·弗朗还没找到我,让我为另一个盘子所累之前溜开了。我是从电影院的后面溜出来的,蹑手蹑脚地绕到电影院的前面,又从前门走进了电影院。我顺着一条长长的过道走向一扇通向一段楼梯的敞着的门——那是通往楼厅的楼梯。

    我爬了几个台阶,随后把夏娃娜的礼物放了下来等待着。我想象着该怎么处置这些东西——这些武器。直接交给那个男孩?不行。要是我这么做,他可能会用它们设法改变未来。这是不允许的。但是日后一定有办法把它们交给他,以便他在适当的时候使用它们。要是没有,夏娃娜不会把它们交给我的。

    我没有多少时间合计这件事儿。等我知道了怎么处置这份礼物之后,我更加高兴了,因为这也意味着我切切实实地知道了怎样处置那个年少的达伦。

    演出结束了,观众们从电影院蜂拥而出,急切地谈论着演出,大声地发着感叹。因为那两个孩子一直坐在靠前排的位置,所以他们俩离开得较晚。我默默地等待着,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儿完了然于胸。

    最后,那个惊魂未定的小达伦打开了那扇通往楼梯的门,悄悄溜了进去,反手把门在他身后给关上了,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发出如此沉重的呼吸声,心脏跳得怦怦作响,等待所有的人鱼贯走出了电影院。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我的这双绿色的大眼睛几乎跟一个半吸血鬼的视力一样好——但是他对我在这儿一点也不知情。

    等到最后的声音消失了,那个孩子开始躲躲闪闪地爬楼梯。他正在一边往那楼厅上走,一边密切注意着他的朋友斯蒂夫,以确保他不会受到伤害。要是他爬上了楼厅,那么他的命运将会就此注定,他只得以一个半吸血鬼的身份度过他备受折磨的一生。我有能力改变这一点。这,还有从亡灵之湖中获得自由,就是夏娃娜送给我的礼物——而这份礼物的最后部分是小先生远远不知道的。

    那个年少的达伦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猛地向他冲了过去,乘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一把夹起他顺着楼梯跑了下去。我冲出那扇通向楼梯的门,跑进了走廊的灯光中,然后把他粗暴地扔在地上。他的脸上满是恐怖之色。

    “别——别——别杀我!”他尖叫着说,摸索着向后爬去。

    我一把掀掉我的兜帽,随即又扯下面罩,露出我那张圆溜溜灰乎乎用针缝成的脸和一张大张着随时准备吞噬的嘴巴。我猛地向前探出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张开了双臂。达伦尖叫着,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出口跑去。我跟在他身后嗵嗵嗵地撵了过去,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一路上用手抓闹着墙壁。他冲到门口,飞奔出电影院,顺着台阶滚了下去,随即爬起来没命地逃走了。

    我站在门口的第一级台阶上,看着年少的我逃走之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想站在这儿守着以确保万无一失,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径直逃回家中,一头钻到被子下面,哆哆嗦嗦地睡觉了。第二天早上,他因为没有看到斯蒂夫接下来所做的事儿,他会打电话给他的朋友看他是不是没事儿。因为不知道谁是暮先生,他没有理由害怕斯蒂夫,而斯蒂夫也不会有理由去怀疑达伦。他们的友谊。他们的友谊将会顺其自然地得以继续,尽管我相信他们会时常谈起他们的怪物马戏团之行,但是达伦不会再回马戏团偷蜘蛛了,而斯蒂夫再也不会透露暮先生的真实身份。

    我从门口退了回来,顺着台阶爬上了楼厅。我在楼厅上看着斯蒂夫跟暮先生摊了牌。他要求当那个吸血鬼的助手。暮先生尝了尝他的血,随后当即拒绝了他,因为他的血是邪恶的。斯蒂夫愤怒地离开了,发誓要找那个吸血鬼报仇。

    既然他的主要对手——我——已经从等式里被拿走了,他还会试图报仇吗?等他长大了,他的人生之路还会把他引向非正常的生活、踏上吸血魔之途吗?他注定还要过他第一轮命运所过的生活,只是一个完不同的敌人取代了达伦·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