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再次面对斯蒂夫,我的五脏六腑不由得一紧。我恨他,因为他对我们所做的一切,特别是他还杀死了暮先生。但是暮先生在临死之前告诫过我,不要让自己一辈子沉湎于仇恨之中。他说那样会让我变得跟斯蒂夫一样扭曲病态。所以,尽管我迫切地想寻找机会实施报复,可也一直疑虑重重。我不知道我再次遇到斯蒂夫的时候我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我能否控制住我的情绪,还是屈服于那茫然、仇恨的愤怒。

    “害怕了。”哈克特直言不讳地说。

    “是的。不过不是怕斯蒂夫。我害怕我可能做出的一切。”

    “别担心。”哈克特笑了笑,“不会有事儿的。”

    “要是……”我犹豫了,担心我会一语成谶。但是这样的担心其实很傻,所以我还是说了出来。“要是斯蒂夫试图利用我的家人来要挟我呢?要是他威胁我的父母或者安妮呢?”

    哈克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这种卑鄙的花招我想……他能耍得出来。”

    “要是他这么做,我该怎么办?”我问道。“他已经把黛比拖进了他那丧心病狂的计划,以达到毁灭我的目的——更别提那个R.V.了,要是——”

    “简单。”哈克特安慰我说,“首先是要弄清楚……他们是否还住在这儿。如果他们还住在这儿,我们可以安排……保护他们。我们可以在他们的房子周围安插岗哨……守着他们的房子。”

    “单靠我们两个人不可能保护得了他们。”我咕哝道。

    “可是我们并非只有我们自己呀。”哈克特说,“我们有很多马戏团的朋友。他们会帮我们的。”

    “认为把他们卷进来公平吗?”我问。

    “他们没准儿已经卷进来了。”哈克特说,“我想,他们的命运是跟我们绑在一起的。这也许就是觉得……得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他说罢微微一笑。“走吧——我还想在拉莫斯狼吞虎咽地吃掉所有的蛋糕之前……赶上生日晚会呢!”

    我哈哈大笑,暂时把恐惧抛在了身后,跟哈克特一起穿过营地往回赶去。但要是我知道我的那些怪物朋友的命运与我自己的命运是如此密不可分,要是我知道我正在将他们推向痛苦的深渊,我就会掉头转方向,立刻逃到天涯海角。

    第三章

    那天我没有去镇上打听我家人的下落。我一直待在怪物马戏团,庆祝山克斯的生日。他很喜欢我送给他的那条蛇,另外我想,等到厄查发现山克斯先前的那条蛇将归于他了,他一定会高兴得很。

    生日晚会进行的时间比我原想的要长。餐桌上堆满了蛋糕和馒头,就连总是叫饿的双肚拉莫斯恐怕也没法将它们吃完!随后我们开始准备晚上的演出,演出进行得顺顺当当。演出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舞台的侧面,仔细打量着台下观众的面孔,在其中寻找我的旧邻老友。但是我一个人也没有认出来。

    第二天早晨,乘马戏团里的大多数人还在睡觉,我一个人溜了出来。尽管这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还是在我的衣服外面加了一件轻便的防风夹克,以便必要的时候拉上兜帽遮住我的脸。

    我走得很快,因为重返故里而激动紧张。街道有了很大的变化——新开张的店铺,新设立的办公室,一幢幢重新装饰或设计过的建筑——但名字依旧。一片片的建筑惹得我浮想联翩。我买足球鞋的商店。妈妈最愿意光顾的流行服装店。我带着安妮看她有生以来第一场电影的影院。我买漫画的报刊亭。

    我漫步走在一座阔大的综合建筑中,这儿曾经是我最心仪的计算机市场。如今它已经易主,变得面目非,我已经认不出来了。我尝试着玩了几种游戏,想象着我在某个星期六来到这儿,一连在那款最新版的游戏中泡掉几个小时的激动心情,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离开中心购物区之后,我又去光顾了我最喜欢的几座公园。其中一座现在已成为了住宅区,但其他的依然如昨。我看见一位板球场管理员正在侍弄一个花坛——那是老威廉·莫里斯,是我以前的朋友阿兰的祖父。威廉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他本和我不太熟,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胆地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去,在他的眼皮底下细细地打量着他,丝毫不用担心我会被认出来。

    我想停下来和阿兰的祖父聊几句,打听一下阿兰的消息。我打算告诉他,我是阿兰的一个朋友,跟他失去了联系。但是随后我想起阿兰现在已经是一个成人,不再是一个如我这般的少年。所以我默默地从老人前面走了过去,他没有注意到我。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查看一下我过去曾经住过的地方。但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每次我一想到我的家,我就紧张得浑身哆嗦。所以我在镇子的中心逛游着,从一家家银行、商店和餐馆前走了过去。我瞥见了一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办事员和侍者,还有几个顾客——但是没有谁我曾经打过交道。

    中午的时

    候,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吃了一点儿东西。吃的东西并不是特别可口,但这儿曾经是我爸爸最常光顾的地方——当妈妈和安妮在商场里扔钱的时候,他总是会带我来这儿要一份快餐。像往日一样,坐在这熟悉的环境里,要一份鸡肉加培根三明治,感觉真好。

    吃完东西,我又从我以前上学的学校前溜达了过去——一种真正怪异的感觉!学校的一侧增建了一排房子,周围围上了铁栅栏,但是除了这些之外,它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午休时间结束了,我站在一棵树的树荫下,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走进教室。我还看见了几位老师。大多数都是后来新来的,但是其中有两位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位是迈克戴德夫人。她是教语言的,主要教高年级的学生。她曾教过我半个学期,因为我原来的老师请假了。另外一位老师我曾经和他走得非常近乎——那就是多尔顿先生!他教过我英语和历史。他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他开始上下午的课了,正在跟几个学生闲聊,从那些学生脸上的笑容来看,我知道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要是能碰上多尔顿先生,那就太好了。我正在认真地盘算着等到放学,然后去看他。他会知道我父母和安妮的情况。我不必告诉他我是一个吸血鬼——我可以说我得了一种生长停滞的怪毛病,结果让我看上去总是这么一副娃娃样儿。如何解释我的“死亡”可不太好办,但是我可以编造一个合理的故事。

    但是有一件事儿打消了我的这个念头。几年前,在暮先生的家乡城市,我曾经被警方打上了杀人犯的标签,我的名字和照片一夜之间出现在所有的电视和报纸上。要是多尔顿先生听说过这件事儿呢?要是他知道我还活着,还认为我是一个杀人犯,他也许会去报告当局。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安要紧。于是我转身离开了学校,慢慢地走去。

    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多尔顿先生可能不是惟一一个从电视或报纸上看到“达伦·山——系列杀人案的案犯!”的人。要是我的父母也听说了,那可就遭了!暮先生的城市是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我不太清楚两地之间到底有多少消息往来。但是这还是有可能的。

    我只是在一条街凳上坐了下来,思索着这个叫人不寒而栗的潜在可能。我只有开始想象,在爸爸妈妈把我埋葬之后过了那么多年,他们突然在新闻中看到了我,头上还被打上了杀人犯的字眼,他们会是多么震惊啊!怎么我以前一直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呢?这可能是一个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问题。正如我对哈克特说的,我原并不打算去看我的家人——对所有的人来说都痛苦。但要是他们已经知道我还活着,而且还生活在对我是一个杀人犯的误解中,那我得去向他们澄清是非。但要是他们还不知道呢?

    我得做一些调查。我记得今天早上早些时候我曾经从一座崭新的超现代化的图书馆前走过。我匆匆赶到了那座图书馆,向一位图书管理员求助。我说我正在做一个学习课题,需要挑一些最近三年来当地发生的事件来写论文。我要求查看当地一份主要报纸各期的内容,还有我妈妈和爸爸以前常看的那份国性的报纸。我暗自揣度,要是我在暮先生的城市所干的辉煌业绩已经流传得这么远,那么这两份报纸中总有一份会提到我的。

    那位管理员乐意帮忙。她把我领到了放缩影胶片的地方,并教会我如何使用。一等我掌握了在屏幕上显示出它们并一页一页浏览的技巧,她便丢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捣鼓我自己手里的仪器。

    我从那份国性的报纸最早期数查起,即从我惹上法律方面的麻烦前几个月开始。我在寻找着所有提及暮先生城市以及困扰着那座城市的凶犯一点一滴的信息。我查得很快,只是一眼扫过国际部分。我找到了两处提及谋杀的字眼——可是它们都纯属搞笑!显然这儿的记者们都被那座城市中的四起关于吸血鬼的流言给逗乐了,所写的故事只当上轻松娱乐的笑谈。其中有一期上有一篇豆腐块文章,报道了警方抓捕了四名嫌疑犯,但随即因为粗心而让他们逃之夭夭的新闻。没有名字,也没有提到斯蒂夫逃跑时杀害的那些人。

    我如释重负,但同时又义愤填膺。我了解吸血魔给那座城市所带来的痛苦,还有他们所毁灭的生命。如此严重的事情却变成了城市传说之类的趣谈,这是不应该的,可这仅仅是因为那一切发生在一个离这些人所生活的地方非常遥远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