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钟离巺竟然在那一杵之后,四分五裂的飘散开来,化做几片碎裂的符咒,落在地上。

    这就是天师替身符么!方才好像丝毫不见钟离巺的动作,他却已经施法了,道家玄妙,真是不可方物!

    只听一声长笑,钟离巺的身影出在半空出现,宽衣大袖,白发飘飞,潇洒非常,他双手结印,口中念道:“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

    他所念的乃是东晋道家老祖葛洪的「抱朴子」内卷登涉篇中的一段,后来被密宗用为九字真言,不知道是笔误还是什么,到了密宗被写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算来倒还是道门的流芳呢。

    这些无聊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刹那,战局已然有了变化。只见钟离巺接着双手一分,一把硕大的剑从他双手之间现出,光芒耀眼,上边布满道家符箓,钟离巺念动法诀,如臂使指般,巨剑直辟修罗法身。

    第三卷 异教徒 第十五章 奇变

    这么惊世骇俗的打法,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司徒雪也和我一样,两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空,生怕错过一点。

    老实说,这一战已经彻底颠覆了我之前二十年所建立起来的道学观与佛学观,也从未想到法术可以达到如此神奇的地步,差点让我以为本书不是灵异,改成玄幻风格了。

    战局的进展却不容我胡思乱想,也比我想像的快得多,只见降魔杵回招迎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降魔杵被巨剑势如破竹般斩为两段,修罗法身闪身后退。

    这几下虽然声势惊人,却是兔起鹘落,干净利索,我也不知道红尘有否受伤,不过这一招上他是败了。

    高手过招,胜负果然只在刹那毫厘之间。

    修罗法身哈哈大笑,就那么随手抛掉半截降魔杵,没等落地,就化做一片虚空,原来都是念力所化。

    接着猛一摇身,三头六首散去,化成一首双臂的常人形象,笑道:“贫僧的修罗战法果然还是不及道兄的天师剑,且看这一招!”说着探手抄起浮在半空的将星七杀之魂,握在手中一抖,蓦地一条七尺长的金枪就那么凭空出现。金刚怒目的脸上,忽然现出悲悯的神色。一张狰狞的面孔上,竟流露出这样慈悲的的神情,当真奇怪之极。

    只听他长叹一声,前手握枪腰,后手提枪纂,口中长吟:“历劫之海,无漏之舟。佛问修罗,生死不休。”就那么双手提枪,老老实实毫无花哨的一枪刺出。

    蓦地星沉月暗,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

    那枪,来速极缓,却生出一种让人避无可避的感觉。

    其中饱含着一往无前的气魄,又让人觉得有一点点伤心。

    也许佛的慈悲,本就是种伤心吧。

    钟离巺大喝一声,双手持剑,迎上枪尖。

    迸出华光万丈!

    两人都像拼尽力一般,可是却毫无声息,两种兵器竟然静悄悄的胶着在一起,不发出半点声响。

    蓦地华光散去,只见两人仍然在小几前对坐,仿佛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红尘单手礼佛,另只手托着闪闪放光的七杀星魂,右襟上一片殷红,钟离巺手结法咒,胸前的衣衫也裂开,身上却没有伤处。

    两人就这样闭目端坐,力相持,一动也不动,仿佛如果没有人打扰,可以坐到地老天荒。

    蓦地诡变突生!

    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以快至几乎不容分辨的速度蹿到小几前,动作迅速非常,等我反应过来,大喊“是谁!”的时候已来不及,那黑影一抬手,寒光连闪,先后没入钟离巺和红尘的胸前,黑影仿佛十分忌惮这两人,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抄起几上的鼓槌,一翻身,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师叔!!

    前辈!!

    我和司徒雪连忙扑过去,只见两人胸口分别插着一根七寸长的银针,在夜色下发着妖异的寒光,却不见鲜血流出。

    钟离巺双手散开,天师剑凭空消失。

    红尘的手无力的垂下,七杀星魂如流星般射入天际。

    第三卷 异教徒 第十六章 伤逝

    我抱着钟离巺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良久,胸膛不住的起伏,猛烈的咳嗽一阵,才开口道:“是清风。”

    怎么会是他?清风就是方才引我们进来的小道童。

    他微弱的道:“是有人扮成了清风。”

    怎么会?有人扮成清风模样,居然连钟离巺这样的高手都不察么?

    我伸手想帮他拔掉银针,钟离巺摇头道:“不要动,这是三更针。”

    红尘在司徒雪的搀扶下,盘膝坐下,缓缓开口道:“不错,是‘阎王要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的三更针。”他说完这句话也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钟

    离巺叹道:“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我也走眼了,扮得如此天衣无缝,是东瀛的甲贺忍术吧。”

    红尘闻言也叹道:“不错,也怪我二人一心拼斗,让他乘虚而入了。”

    我无名火起,怒道:“钟前辈根本就是死在的手上!如果不是非要挑战,怎么会被人偷袭?!”看着气若游丝的钟离巺,我情绪十分失控。不知道为什么,打从一见面,我就对这个用情至深的前辈有着特别的好感。

    我越说越激动:“还什么狗屁大限啊?不是出家人么?不是四大皆空么?还争什么?”

    “别说了,我师叔受伤了!”司徒雪怒视我一眼,接着习惯性的抬手想给我一个暴栗,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目光一寸不让的跟她对视:“师叔是人?钟前辈就不是人么?本来在这儿隐居的好好的,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司徒雪显然没料到我会握住她的手腕,头一次没有硬着头皮生受也没有丝毫闪躲她的暴栗,呆了一呆,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用力抽回手腕,不再说话。

    红尘一片茫然的道:“我竟然错了么?”

    钟离巺叹道:“李克,这不是红尘的错。”

    我发泄了一下,情绪平复过来,自己也感觉方才有些过头,对红尘说:“前辈,我是不懂佛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弄什么鼓槌,但是我想所谓责任、所谓道义、所谓慈悲等等这些,说到底终归是种执迷吧,万物皆有其宿命,何不顺其自然呢?”

    红尘闻言愣了愣,叹道:“当真是旁观者清,想不到贫僧数十年清修,自以为超然物外,终不免拘泥,自囿于牢竟不自知,可笑可笑。”

    他长笑两声,完双手合十,脸色一片安详,像是十分欢喜一般。

    半晌没有说话,司徒雪察觉有异,探手试了试鼻息,蓦地放声痛哭起来。

    一代高僧,就那样溘然长逝。

    死或生,终归是一场大梦,我们踯躅其中,不肯醒来。

    我低声劝道:“看红尘前辈临死前的安祥表情,应该是已经得其所在了吧。也不要太伤心了。”失散十余年的师叔才一见面就死于非命,也难怪司徒雪会伤心了。

    司徒雪恍若未闻,哭了一会,揉揉眼睛,抬头狠狠的盯着我看了一眼,抱起红尘的尸身,头也不回的出了观门,就那么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忽然有一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被生生抽去一般。

    怀里的钟离巺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我赶忙把他扶好:“前辈,感觉怎么样?”

    钟离巺没回答我,思索了一会,缓缓道:“怎么会是东瀛忍者呢?可惜清风啊,此刻怕早已遭了毒手了。”

    “可是我看那黑影方才离开的情形,用的分明是道家正宗心法。”我奇怪的道。

    “哦?竟是这样么?”钟离巺沉思半晌,忽然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您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想不到我钟离巺一世豪杰,最后竟是如此的惨淡收场。唉,只可惜了红尘一向妙解佛法、超脱世情,唉,青年俊秀,没想到今番却死在我前面了。”

    “前辈会没事的。”

    “这三更针是冥界凶器,专破道家罡气,此刻我心脉已断,回天乏术了。”他挣扎着抬手指了指后院:“把我扶过去。”

    我依言小心翼翼的扶他进后院,在一个角落里,用我的鬼眼看到一个小门,氤氤氲氲,似有似无。这是常人无法看到的,应该是上边被施了一些障眼的法术。

    “就是这里,把我扶进门去。”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门没有锁,我推了一下,却没推动。

    钟离巺微弱的念出一道口诀,让我再去推,门应手而开。

    一阵透骨的寒意汹涌而出,让我不由打个冷战,仿佛从炎炎下日一下子来到冰天雪地当中。

    定睛一看,门内是一处院落,触目一片茫茫洁白,院内赫然是满布白雪。

    而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我看到一抹鲜红

    赫然是一株,怒放的,桃花。

    第三卷 异教徒 第十七章 人面桃花

    空荡荡的院落中,种着一棵大概一人来高的桃花,在冰天雪地之中怒放。

    其实我也无法分辨眼前的到底是花还是什么,因为那只是形状上像花吧,而在那花枝之上,我隐隐看到一张脸,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呆住的脸。

    朱唇微启,眼波流转……

    乍一见这面孔,便和我心里的一个名字印合上了,是了,这样明澈流动的眼波,除了钟离巺口中的霓裳,还会是谁呢?

    花上居然会有人脸,而且看样子,枝干上竟然也依稀有了人类的轮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