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们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的,不过此刻知道他的身份后,不免生出一种敬畏之心,钟离巺名动三界,任谁也不敢无端冒犯。

    “这镯子是贫道的,却不是一件邪物。”钟离巺答道。

    司徒雪忍不住问:“明知这镯子可逆反魂魄,前辈为何还要将他送给叶天笑夫妇?”

    “贫道事前已经向他们说明,也曾规劝过他们,奈何叶家夫妇梦寐一窍,贫道也是无可奈何。既然已经征得他们的同意,于贫道也有莫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那您可知道叶小宁返魂之后几乎化身为蛇,他的魂魄也差点变成虚魂。”

    “哦?”钟离巺双眉一皱:“化蛇,这倒是一件奇事”。他沉吟了一会:“难道他竟是凶魂之体么?贫道曾详细询问过他的生辰,终究是失察了。”

    这倒不是他失察,单凭叶小宁的生辰八字确是无法推算出什么奇怪来。我把从柳鬼哪听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

    钟离巺长叹一声,点头:“如此真要多谢贤侄了,否则我岂非铸成大错。”

    “前辈方才说与您也有莫大好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司徒雪问道:“难道指的好处是虚魂?”

    钟离巺把那镯子抚摸半晌,露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却反问道:“是何物斩伤我这镯子的?”

    事已至此,隐瞒也没用,我从包里取出百鬼:“是这把刀。”

    钟离巺咦了一声,伸出过来,我把刀交给他。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叹道:“好杀气,竟然是百鬼。”

    “前辈知道这刀的来历么?”

    钟离巺一边抚摩刀身:“这刀本是明代大将军蓝玉所有,后来蓝玉被满门抄斩,这刀也就不知所终,最后辗转流落到龙虎山许宗道手中,许天师因其杀气太重,所以折断其锋芒,仅留一半刀身,这把刀伴许天师弘扬道统惩奸除恶,许天师白日飞升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没想到到了的手中。”

    现在人提到天师,一般指的都是两脉,一脉是龙虎山,一脉就是钟家。传闻在明清一代,龙虎山乃是天师正宗,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散佚,人丁稀少,渐至默默无闻,也就在同时,天师钟家在中原崛起,一跃成为阴阳师的正宗,隐隐领袖群伦。

    钟离巺把刀还给我,自言自语的道:“霓裳啊,莫怪我,是许天师的百鬼呢。”

    钟离巺捧着镯子,细细的抚摸上边的裂痕,好像陷入深刻的回忆当中,显得十分伤感。这样子倒像是我们无理取闹,损害了他的心爱之物一般。

    司徒雪忍不住道:“前辈,还没有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离巺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没错,我是需要虚魂,很多虚魂。”

    “我不管什么理由,但是不应该伤害叶天笑一家!”司徒雪有些激动,大声说。

    “我没有伤害他们,各取所需罢了。我满足他们让孩子复生的愿望,他们则供我虚魂。”

    司徒雪大声说:“歪理!”

    钟离巺摇头苦笑,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说,收集虚魂是违反三界法则的。这点您不可能不知道。”虚魂游离在三界的缝隙之中,无生无死,无行无常,也没听说对修道之人有什么用处,我实在很好奇他要虚魂做什么呢?

    呵呵,钟离巺微微一笑,从面前茶几上,取出一张纸来,递给我们。

    赫然是一样《特许经营许可证》。上面写着:兹特许钟离巺从事虚魂收集工作。

    在发证人那一栏里,赫然盖着一方鲜红大印,不用仔细辨认也认得出上边的字:秦广王印。

    竟然是十殿阎君之首的秦广王。

    我和司徒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十殿阎君之首的秦广王,居然发证书许可钟离巺收集虚魂。这也太离谱了吧。

    “这是我和地府的协议。我可以在人间用合法手段搜集虚魂,代价就是不可再入风火谷。”钟离巺笑着说:“这二十年间我打坏过三次谷门,他们不得以才如此呢,这张纸片来之不易啊。”

    风火谷在哪里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从我们进来,他便一直在笑着,可是我为何觉得这笑容如此的落寞。

    他柔声道:“们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第三卷 异教徒 第三章 天师秘宝

    “们听说过啮魂珠吧。”

    我们一起点头,何止是听说过,我跟司徒雪还是因为这个认识的呢。

    “但们可能不知道,啮魂珠是钟家历代的秘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钟离巺还很年轻……

    钟家最出色的年轻高手钟离巺,在独立扫荡了九幽十三鬼,力斗太极门门主之后,声名鹊起。他白衣胜雪来去如风的身影,已经成了惩奸除恶的代名词,多少邪门歪道闻风丧

    胆,又有多少江湖少女把他当作心中的偶像。可是他从未对丝毫心动,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他的心始终在终南山,他的家中有一个始终爱她的妻子,霓裳。

    遇见霓裳是在一个明媚的下午吧,虽然成功斩杀了妄图操纵亡魂的太极门门主楚雄,可自己也被他临死前的反噬打成重伤,就在山间踯躅而行的时候,猛然间抬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自己,香肩蜂腰,衣袂飞扬,不染微尘,说不出的清远寂寥,仿佛已在崖边立了一千年。

    她在想些什么?是在思念万里之外的良人,还是在欣赏眼前千峰竞秀的美景?

    钟离巺在她背后悄然站了很久,生怕惊扰了她的思绪,浑然忘却自己的伤口犹在流血。

    多少年后,钟离巺想起初见时的情景,都会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慨,万丈深渊前,衣袂舞动如仙子羽衣,当真不曾负了她的名字,霓裳。

    蓦地莲步轻移,一脚踏出,便是万里虚空。

    不要!

    纵然自己已然身负重伤,纵然这有可能是敌人埋下的陷阱,钟离巺还是义无反顾的飞扑上去,终究因为伤重,慢了一线,两个人一前一后,就那么摔入万丈深渊。

    从容的下坠中,蓦然回首,眼波流转,朱唇微启:“痴人呵……”

    四目相对的刹那,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流连,如山水遭逢的瞬间……

    钟离巺拼尽最后的力量,祭起天师钟家的秘法。

    一朵白云托住两人,缓缓飘落。

    三个月后,终南山上,钟家二少爷钟离巺大婚,没有人知道新娘子的来历,却没有人能不为她而动容。即使是德高望重的少林无相大师,即使是子孙满堂的三清教主东方未明,在那一抹眼波流转的刹那,也不免怦然心动,被唤起些沉埋已久少年心绪,不停的低唤弥陀佛……

    十方世界,一寸横波。

    新娘子作尽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过了整整两年,就连一向怀疑她来历的掌门人钟九阳,也逢人便赞这儿媳的好。

    又过了一年,钟九阳的身体渐觉不支,是这儿媳衣不解带的服侍周,直到撒手尘寰。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儿媳张罗着发丧,又通知儿子回来给老人家发送。自此钟家上下均把她当作亲人,再无人背后说三道四。却在钟离巺从四川赶回发丧的前夜,诡变徒生,钟家藏宝阁忽然失火,烧尽不少经卷符咒不说,就连保存了三百年的啮魂珠和惊神鼓,也不知所踪,而一起失踪的,还有这个二儿媳,霓裳。

    钟离巺回到家中,已经一片狼藉,人去屋空,只留下一个镯子,是从认识时候她便戴在身上的。

    钟离巺在亡父灵前起誓,一定要找到啮魂珠和惊神鼓……

    钟离巺不疾不徐缓缓到来,说起这一段旧事,我和司徒雪听得入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此刻听他告一段落,我忍不住问道:“这惊神鼓难道就是那夔牛之皮所制之鼓么?”

    钟离巺点头道:“不错,正是这面鼓。传闻东海有“流破山”,夔牛就居住在此山之上。其身如牛而无角,独腿,浑身青黑色,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鸣。昔日在黄帝与蚩尤一战中,黄帝捕获了夔牛,以其皮制鼓,其骨为槌,声传五百里,黄帝乃破蚩尤。这面鼓和啮魂珠是钟家世代所藏的秘宝,我始终不知道,霓裳的目的竟然是它们,我也不知道,霓裳为何要盗走它们。”

    “那后来呢?是不是和二十年前的封魔一战有关?”司徒雪问道。

    “不错,后来我万里追踪,终于在风火谷口追到霓裳,那时我才知道,她竟然身负极高的道术。可是还没等我追问究竟,各方高手已经闻风而至,其中固然有隐居已久的邪派高人,也不乏觊觎这两样宝物的所谓正派中人。那一战的结果们应该也听说了,正派各道认为钟家出此大变,不适合再保有啮魂珠,因此由南海张近白封印带走,惊神鼓幸被钟家夺回,霓裳则因为搅乱冥府,被阎君下旨锁入风火谷,每日受尽奇风烈火之苦。”

    “风火谷是哪里?”我竟然从未听说过。

    “风火谷乃是地府辖下的一处荒凉所在,在三界缝隙之中飘移不定,谷口更有冥兵把守。封魔之战后,我是无颜再回钟家了,可是我始终想不通霓裳为何会如此对我,为此我曾三次打破谷门,为的是想救霓裳出来,也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最后都无法胜过那守谷之人,不过他也奈何不了我就是了。最后无奈之下,他请出秦广王调停,这才有了那一纸文书。”

    三入禁地,听钟离巺说来轻松,却可以想象那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恶战,否则也不至于惊动秦广王了。

    我和司徒雪长出一口气,彼此看看,都瞧出对方心里的黯然,真没想到二十年前的封魔大战之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个让人魂断神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