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完,司封司的人便撤了。

    李二留了下来,看陈远指挥下面的人,把杂草,收集来的人畜粪尿,与挖出来的河泥,加土一起搅拌。

    场面不是很好看。

    味道,自然也不会好闻。

    便是陈远这种自幼出身乡下的,都有些不适,没敢站太近。

    反而是李二,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天下共主,并无不适,看得很仔细。

    因为这是农业社会。

    农业社会,粮食是国家稳定富强的基础,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产出,便是再强大的帝国,塌陷也不过须臾之间。

    而想要有足够的粮食产出,肥料之重要,不逊风调雨顺。

    只是他没想到,这倒肥料,比预想中还要肥,并不仅仅局限于此。

    男人们忙着搅拌和泥的时候,女人们,已经按照要求,开始生火。

    生火的目的,草木灰其一,把这几天攒下的鸡毛,鹿骨,等焚烧成灰,此其二。

    然后,便是烧螺蛳壳,蚌壳。

    为此,连笨重的石碾都抬过来了。

    收集螺蛳肉,蚌肉,也正是这个时候。

    这种事也是有技巧的。

    螺蛳也好,蚌壳也罢,正常来讲,想要轻松完好取下肉,不啻于痴人说梦。

    一句话,撬着费劲,砸,那腥味,会让人怀疑人生。

    但是,烧上一些开水浇上去,就轻松了。

    开水一浇,直接烫死,此时取肉毫不费劲,肉还紧致。

    有一定灭菌消毒灭杀寄生虫的效果,也不会弄得黏黏的,腥腥的,脏兮兮。

    李二带着李君羡在旁边看,就很好奇。

    蚌肉古人吃不吃?

    那自然也是吃的。

    粮食产量不高,常年饿死人,连草皮树根都刨来充饥的年代,吃点蚌肉算什么?

    不光吃,还做成酱来吃。

    北魏末年成书的《齐民要术》,其中就记载有螃蟹酱,蚌肉酱。

    便连李二,当年行军打仗,条件艰苦的时候,也有吃过蚌肉。

    可说实话,因为种种原因,感觉并不好。

    民间也很少吃。

    此等烧水烫过再取肉之法,更是闻所未闻。

    而且,不论螺蛳还是河蚌,取下的肉都很少,大部分,被垃圾一样丢进了大木盆。

    李二若有所思,想了想,问道:“这些,也是打算作为肥料入肥?”

    陈远笑道:“是啊,主要是,河蚌也好,螺蛳也罢,能吃的也就这么点,其它的都是脏器,不能吃。”

    看来是猜对了。

    李二便笑道:“那你这肥,可真有够肥的,便是腐熟的金汁,都不一定比得上啊!”

    陈远哈哈大笑:“那不也是迫于无奈嘛,真要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不然秦兄你闻闻,这腥味,老感人了。”

    “是吗?”

    “那为兄也来试试。”

    戎马一生,人头都不知砍下多少颗,李二自然不怵这点阵仗,当场便抖了抖衣袖,加入开蚌取螺的行列。

    见状,李君羡自然也不敢落后,赶紧帮忙。

    场面颇为热闹。

    螺蛳,河蚌,壳拿去丢进火里烧,不要的软组织,则收集起来,剁碎了,洒进肥堆。

    忽然有妇人惊喜道:“阿郎快开,珍珠,好大的珍珠。”

    陈远抬头一开,ca,还真是,龙眼大小的珍珠,品相极好,珠圆玉润,在阳关下泛着莹白。

    问题是,这普通的野生河蚌,也能孕育珍珠的吗?

    难不成,产珠并不要求蚌的品种?

    搞不懂。

    主要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些,虽然知道理论上可以,可真正看到,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李二笑道:“好珠,此乃上品河珠,品相极好,若无意外,当可价值十贯。”

    “十贯?”

    “真的假的?”

    十贯,一万文,合四五万块钱了。

    一颗淡水珍珠,四五万块钱,不得不说,有点意思。

    尽管这珠子纯天然,又大又圆,看着确实不错。

    李二笑着顿首:“自然,为兄虽不好此物,但眼力还是有的,如若不信,贤弟大可拿去东市。”

    “没有没有,既然秦兄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值的。”

    说罢,接过珍珠,洗了洗,又对着阳光看了看,而后美滋滋收入怀中,笑道:“就作价十贯好了,十贯,我得五贯,剩下的,大家平分,没意见吧?”

    “这……”

    “使不得,阿郎,万万使不得!”

    “是啊阿郎,此珠,原本就为阿郎之物,吾等何德何能,能分润此珠?”

    “……”

    一帮人感激涕零,纷纷劝阻,哪怕陈远拿出来分的,只有一半。

    可话说回来,当下的制度便是如此,奴隶,是不能藏私的,连人都属于主家,更何况发现的东西?

    况且,这河蚌原本就是陈远拿主意亲自带人下水摸的。

    陈远却铁了心,摆手道:“就这么定了,阿郎我不是当官了吗,这官一当,职田加永业田,足足四百亩呢!

    四百亩,我都想好了,回头带你们去县衙,解除奴籍,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庄户,届时你们若乐意自己开荒,那就自己开荒,要是不乐意,就租我的田种。”

    一番话,斩钉截铁,愣是让有些人跪下了,磕头,痛哭流涕。

    说白了,若能为人,谁愿为奴?

    看着这一幕,李二颇觉有趣,调侃道:“贤弟果真如此舍得,要让这些下人回归良民?”

    陈远笑:“良民好啊,如果可以,我希望,这巍巍大唐,皆是良民,如此,方是盛世。”

    李二沉默不语。

    眼下帝国的情况,再没人比他这个当皇帝的更清楚了。

    却也正因为此,他深深的知道,如果都是良民,将带来多大的好处。

    因为只有良民,才会开荒啃田,才会纳税,如此,国库才会充盈,帝国才会富强。

    反之,若都是奴隶,都服务于乡绅贵族,那么便无端端少了许多劳动力,即便劳动,所得也进不了国库。

    因为官员也好,贵族也罢,都是不上税的。

    而帝国当下的人口结构,奴隶,占了近三分之一,大量的人口,耕地,皆为世家门阀所占据。

    只是,要想改变这一切,谈何容易?

    世家门阀,不是那么好动的。

    若无世家门阀之助,而今这天下,也未必就是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