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猜想是对的。

    软体动物,尤其蚌壳,对水质的要求很高。

    而只要水质符合要求,以蚌壳惊人的繁殖能力,数量绝对会多得让人惊讶。

    陈远带人下水的地方,距离住处并不远。

    此处是一片凹进来的水域,涨了不少野生的雕胡,即,菰。

    这意味着,不出意外,晚些时候,可以收获一些纯天然的菰米。

    能长菰,自然而然,水不深。

    再加上干净而富有流动性的水体,水下那些东西,往往肉眼都能看见。

    这样的情况下,下水,一个地方,脚都不用动,四周摸一圈,便是大把的螺丝蚌壳上岸。

    此外,便是一团一团的黑色淤积河泥。

    这些河泥,往往带着惊喜,有时候是鱼,有时候是泥鳅,草虾,螃蟹,鳝鱼。

    八九十年代还一度泛滥,乡下满地爬的甲鱼,这会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碰巧团一只丢上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就难免让人心生疑惑,为什么古代人,不吃鱼,不吃螃蟹,不吃甲鱼?

    明明都那么饿了啊!

    大饥荒,连草根树皮都吃,人们易子而食,为什么不对水里的东西下手呢?

    明明史书记载,周朝就吃甲鱼了,也吃螃蟹了!

    而事实是,当然吃了。

    饿极了,连老虎都想扑上去咬几口,更何况这些很早就发现可以吃,又近在咫尺的东西?

    可问题在于,需要吃的时候,弄不到手啊!

    大饥荒,要么大水,要么大旱,不是一片汪洋,就是赤地千里,搞这些,不是开玩笑?

    就算真有,那么多难民,蝗虫一样,所过之处,连草根都刨了,还想有甲鱼,那是痴人说梦!

    况且,古代不论钓鱼还是捕鱼,技术都跟现代没得比。

    韩信要是能钓得上鱼,大概也不至于受胯下之辱。

    而不闹饥荒的时候,因为缺乏足够的烹饪手段,自然就不屑吃。

    就像早年泛滥的小龙虾,甲鱼,在乡里横行霸道,谁理?

    也没见谁没事弄回家吃。

    李二点齐几车宫里宫外收罗的海南黄花梨家具,并特意准备的曲辕犁一把,携吏部下属司封司官员而来,看到的便是一群人在河里挖泥。

    不由奇道:“贤弟何故入水挖此黑泥?”

    陈远摸出一个大蚌壳,足有五六斤,放到旁边飘着的木盆里,笑道:“秦兄来啦,我这堆肥呢!”

    “堆肥?”李二诧异,有点不太理解。

    主要是,当下肥料的来源中,还不包括塘泥河泥。

    陈远洗了洗,上岸,露出一口白牙:“是啊,堆肥,别看这些淤泥黑乎乎的,还臭,实际上,肥着呢!

    里面有鱼粪,烂掉的水草,树叶,死去虾,螃蟹,好东西,有了这些,再加点别的,便不用花钱大老远去买金汁了,今年的收成,也会有保障。”

    李二一听,顿时又茅塞顿开。

    对啊,那人畜粪便,都是肥料,为什么鱼粪就不是呢?

    那鱼也是要吃东西,要拉粪便的。

    更何况,里面还有腐烂的树叶,死去鱼虾的骨骼尸体,要说没有肥力,那才叫怪。

    主要是,这东西得来太容易了,人畜粪尿就不说了,不是想要就能有的,便是杂草,一时半会,也很难割到那么多。

    不由欣然道:“还是贤弟有见地,此法要推广开来,今年的收成,怕是又要添上几分,不知多少百姓,将因此而不用忍饥挨饿。”

    陈远哈哈大笑:“那就是秦兄的事了,我区区一乡野村夫,可没能耐上达天听,将此法推行天下。”

    “那是从前,从今日开始,贤弟便不再是乡野村夫了。”李二亦哈哈大笑,随后看向随行,此刻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司封司官员。

    官员一个激灵,赶忙拿出敕文:“门下:今有平民姓陈名远,才思敏捷,改制新犁,于社稷有功,可封将仕郎,主者施行。

    贞观六年,四月十二日……”

    接着,便是一系列人名,什么中书令开国公,什么中书侍郎开国子,什么黄门侍郎开国男。

    又有什么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上柱国邢国公,什么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上柱国代国公……

    一大堆。

    有些是实在没听过,可但凡知道的,如房玄龄,如李靖,都特么大佬。

    此外,又有诸如“宣”,“奉”,“行”,等各种词汇,好像明白,其实又不明白。

    一通念完,官员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汗水,上前奉上敕文:“恭贺陈仕郎,即日起,吾二人便是同僚了,日后还要勤些走动才好。”

    说罢,又命人将提前备好的青绫质地官袍两身并一条做工精巧的小铜鱼奉上,自此,陈远就不是民,而是官了。

    那小铜鱼,便是他的身份证,上面有姓名,官阶。

    这年头,也只有入品官员,才真正有资格拥有“身份证”,其它的,基本上都没有,也没法有。

    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以难民身份,在长A县衙完成登记。

    陈远这才如梦初醒:“这就当官了?”

    “不然呢?”

    “不用下跪?”

    “为何下跪?”

    “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一番对话下来,李二也懵了。

    下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都说的啥呀?

    为毛明明他是皇帝,却不知道有这些乱七八糟?

    简单一点不好么?

    人与人之间,真诚何在?

    陈远也挺无语的。

    电视剧,害人不浅啊!

    这会他才知道,在大唐,哪怕是圣旨,也是不用跪着接的。

    而且,来宣旨的压根儿就不是太监。

    制式上,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个时候很简单,接旨,站着就行,宣旨,是吏部下属司封司的差事。

    制式,由中书省起草,然后门下省审核,再给皇帝看,皇帝认为可行,大笔一挥,“同意”,接着,就到尚书省执行。

    具体办事的,便是尚书省吏部下属司封司。

    很明确。

    各有分工。

    那一系列署名,就这么来的,所谓的宣,奉,行,归结起来,约等于“同意”。

    根本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反而是无限接近于体制内现行的制度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