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哪里不对劲啊？”
吴勤拿着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什么异常，忍不住小声问顾岩廷。
月澜也说：“阿弟，我没有感应到有什么异常。”
顾岩廷揽着宋挽的腰，盯着无边的夜色看了一会儿沉沉命令：“返回去！”
慕祀和昭陵之间隔着一座南岭山，南岭山山脚的走势还算平缓，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却有大片峭壁，峭壁之下是奔腾的江流，昭陵先祖皇帝曾派大量石匠开山修筑栈道，耗时数十年才得以和东恒国有往来联系。
这栈道很窄，最多只能有两人并肩通行，而且不够高，顾岩廷在里面还得低着头才能通行。
两国之间一直没有发生大的战乱也是因为大军要通过这栈道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若是生出变故，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代价太大，谁都不敢冒这个的风险。
顾岩廷说完先带着宋挽往后退，吴勤是跟在他们后面的，见顾岩廷都往回走了，立刻调转方向往回走。
月澜犹豫了下也提步跟上，吟娘挑眉说：“穿过这个栈道马上就是睦州了，现在回去什么时候再来啊？咱们总不能困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楚逸辰说：“顾大人的判断不会有错，为了安全起见，先退回去再说吧。”
大家都要往回走，吟娘自然不能一个人往前冲，只能也跟着退回来。
他们在栈道还没走出多远，往回走也很快。
眼看要走出去，火光陡然从栈道那端奔涌而来。
“跑！”
顾岩廷吼了一声，吴勤足下发力狂奔出去，顾岩廷把宋挽搂进怀里严严实实的护着，在火舌卷过来的瞬间飞扑出去，然后抱着宋挽迅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将身上的火扑灭。
这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宋挽被顾岩廷护在怀里，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闻到一股焦味。
心头一紧，宋挽急切的问：“顾岩廷，你没事吧？”
顾岩廷抱着她的臂膀用力到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宋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然后耳边才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没事。”
顾岩廷放开宋挽，拉着她站起来。
这会儿乌云散去了些，清冷的月光笼罩住一切，借着月光，宋挽看到顾岩廷的衣服有几处被烧到，头发也烧掉不少，有些狼狈。
月澜和白衡随后出来，两人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月澜要轻一些，白衡的右臂烧得有些严重，大半袖子都被烧没了，整个右臂血淋淋的焦黑一片。
吟娘和楚逸辰走在最后，楚逸辰身上的烧伤最严重，如果不是吟娘一时兴起让锰多走在最前面，只怕楚逸辰身上的伤还会更重些。
虽然知道楚逸辰应该不会死，看到他这一身的伤，宋挽的心还是不自觉收紧了些。
还没到睦州，大家突然都负了伤，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颓败。
顾岩廷沉沉的命令：“所有人原地休息，吴勤，跟我一起去林子里找可以疗伤的草药。”
“是。”
吴勤和顾岩廷一起离开，吟娘对楚逸辰说：“把剑给我。”
吟娘的头发也被烧掉大半，头发散乱的披下来，楚逸辰把剑交给她，吟娘又问：“没有止疼的药，要不要把你也打晕？”
楚逸辰摇头，说：“不用，我受的住。”
从睦州到楼覃，这一路他都是忍受着烈火焚身的痛苦走来的，如今倒是不觉得这痛那么难以让人忍受了。
吟娘不再废话，用剑把楚逸辰身上的衣服划掉，再把他背上大片被烧焦的肉刮下来。
楚逸辰死死的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呼吸急了些。
吟娘刮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药瓶丢给宋挽，说：“帮忙上药。”
宋挽拿着药瓶走到楚逸辰身边，这才发现他身上被吟娘用剑刮过的地方虽然艳红一片，却是没有流血的，而是凝出一层近乎透明的黏液。
看着不像是人。
“还愣着做什么，等这鬼玩意儿干了他这辈子可就只能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吟娘催促，宋挽忙打开药瓶帮楚逸辰上药。
上完后背，吟娘开始处理楚逸辰腿上的伤。
她阅人无数，这些年睡过的男人比宋挽见过的都多，并不觉得有什么，宋挽却不敢看，楚逸辰也不想让宋挽继续帮自己上药，哑着声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他背对着宋挽，脑袋微微垂着，神情晦暗不明。
宋挽清醒之后这段时间，他和宋挽说的话不超过十句，避嫌避得像是陌生人。
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自己上药，委实有点太不近人情。
宋挽犹豫了下，正不知道该不该把药瓶给他，顾岩廷和吴勤回来，顾岩廷走到宋挽身边，很自然拿过那瓶药说：“我来，你去旁边歇着。”
宋挽松了口气，走到旁边坐下，吴勤把找回来的草药给月澜，然后帮白衡处理伤口。
白衡没楚逸辰能忍疼，刚开始处理就疼得叫出声来。
月澜听了一会儿低声说：“怕疼就让豹银兽送你回楼覃。”
这是白衡的死穴，他立刻摇头说：“姑姑，我不喊疼了。”
白衡说到做到，后面果然没再喊一声疼，只是他怕疼的很，处理完伤口，整个人立刻虚软的瘫在地上。
顾岩廷也和吟娘一起帮楚逸辰处理完身上的伤，吟娘用自己的裙摆把剑擦干净，冷冷笑道：“没想到这个老怪物本事还真不小，竟然来了这么一招。”
如果不是顾岩廷及时让他们往回撤，只怕他们都要被烧死在这条栈道上。
吟娘这个时候不敢小瞧顾岩廷了，好奇的看着他问：“这老怪物不是用的桐油助燃，当时没有什么异味和声响，阿弟你怎么知道有问题？”
顾岩廷在宋挽身边坐下，淡淡的说：“直觉。”
就像他之前感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要他去东恒国一样，他没有什么证据能够佐证自己的感觉，毕竟那太虚无缥缈了。
说着话，顾岩廷拿出一个果子擦干净递给宋挽。
果子有柿子大小，在月光的照耀下红彤彤的，看着就很好吃，宋挽意外的看向顾岩廷，问：“这是哪儿来的？”
“刚刚在林子里看到顺手摘的，我尝过了，味道还行。”
刚刚那种情况，大家都有些慌了神，他竟然还有心思摘果子吃。
宋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接过果子尝了一口，甘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一点微酸，口感极好。
宋挽的眼睛亮起，低声说：“真的很好吃。”
顾岩廷就知道她会喜欢，又摸出三个果子递给她，说：“一会儿我一个人先过去看看，如果没什么事再回来叫你们。”
他的语气很平静，早就做好了打算。
宋挽的手比顾岩廷的小多了，她一手拿不下三个果子，只能用裙摆兜着，听到顾岩廷的话愣住。
之前顾岩廷都是愿意带着她一起的，这次不打算带她，应该是觉得此行会比之前危险。
他们都走到这儿了，不可能停滞不前，其他人都受了伤，顾岩廷一个人先过去查探情况是最明智的决定。
栈道空间狭小，宋挽的身手也不好，顾岩廷带着她只会是累赘。
宋挽很快想清楚利弊，看着顾岩廷说：“好，你注意安全。”
她不会成为他的拖累，也不会阻碍他前进的步伐。
顾岩廷抬手揉了揉宋挽的脑袋，温声说：“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宋挽相信他不会骗自己，点头说：“我等你回来。”
她的语气坚定，好像不管要等多长时间，都会一直等着他。
顾岩廷胸口有些发热，喉结滚了滚，扣住宋挽的后脑勺狠狠覆上那两片唇。
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宋挽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弹，顾岩廷趁虚而入，用力卷走只属于她的气息，而后放开她，大步走入栈道中。
顾岩廷太用力了，宋挽两片唇都是火辣辣的，等她回过神来，早已看不到顾岩廷的身影，唯有吟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分明是看到了顾岩廷刚刚亲她的全过程。
宋挽脸热，不敢与吟娘对视，见白衡靠着月澜坐着，痛得根本睡不着，拿出一个果子问：“君上要不要尝尝这个，挺甜的。”
白衡舔舔唇，嗓子被刚刚的火灼得有点痛，却谨慎的问：“我要是吃了他回来会不会胖揍我一顿？”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我不会跟他说的。”
宋挽说完把果子塞进白衡手里。
白衡是真的有些口渴，忙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汁水太多，他吃得太急，他呛得咳嗽起来，月澜帮他拍了下背，无奈的说：“慢点。”
宋挽又看向吴勤，刚要问他要不要也吃一个，山脚传来震天的虎啸。
是红炤。
吴勤虽然已经见过黑擎和红炤，但猛然听到这声音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月澜，问：“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那三头巨兽打架了吧？”
不是打架，是那只叫黑擎的白灵兽油尽灯枯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那只白灵幼兽，它也许早就不行了，能陪他们走到现在已是奇迹。
吟娘也从红炤的叫喊声中听出了悲凉难过，她坐起来，轻轻晃动腕上的铃铛，开始低声吟唱不知名的曲调。
轻灵的铃铛声在静谧的夜色下铺染开来，像是高山之巅流下来的清泉，将人的灵魂洗涤，整颗心都慢慢安定下来。
片刻后，红炤又叫了一声。
那一声比刚刚的声音还要大，如同呜咽，连宋挽和吴勤都听出了难过。
宋挽胸口沉甸甸的有点难受，看着月澜问：“我能去看看它们吗？”
“去吧。”
吴勤和宋挽一起往山脚走去，没多久便看见红炤和那只豹银兽又回到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这会儿红炤正趴在地上，拼了命的想要顺着山道往上爬。
它想去找他们。
宋挽心头一紧，快步跑到红炤身边。
它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为了往上爬，把自己的爪子都磨出血来。
宋挽抱住红炤，抵着它的额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救救他。”
宋挽脑海里响起红炤的声音，这声音还很稚嫩，像是十来岁的幼童发出来的，它有些哽咽，慌乱极了。
宋挽忙爬上它的背，红炤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起身驮着宋挽往旁边密林跑去。
“啊？那我怎么办啊？”
吴勤有点慌，站在原地的豹银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大哥，你能把我也带过去吗？”
豹银兽低下脑袋，吴勤没什么底气，却还是爬上它的背。
一刻钟后，红炤带着宋挽在密林中停下，黑擎就倒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宋挽下来后，红炤来到黑擎身边，不断舔着它的脑袋，希望它能再站起来。
它要死了。
宋挽虽然不是很了解白灵兽，但见到黑擎这样，她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宋挽走到黑擎面前蹲下，它身上是完好的，看不到什么外伤，身体还在轻轻起伏。
宋挽摸摸它的鼻尖，低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听到宋挽的声音，黑擎费力地睁开眼睛，棕色兽瞳依然散发出冷幽的亮芒，如同举世难求的奇珍异宝。
这双眼睛见证过白灵兽这个族群最繁盛辉煌的时候，也见证了这个族群的没落，等它离世，世上便只剩下红炤这一只白灵兽。
白灵兽的寿命很长，对它们这个族群来说，红炤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还有很多事都不知晓，但它不能继续陪着红炤了。
黑擎的呼吸急促了些，然后对宋挽说：“等我死后，顺着我眉心的印记，把我的头骨凿开，里面有一样东西，请你吃下去，你放心，那对你的身体是不会有任何伤害的。”
宋挽相信黑擎不会伤害自己，但还是有点犹豫，轻声问：“吃下那个东西会发生什么？”
“不会发生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带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难道吃下那个东西，红炤就能翻越南岭山进入昭陵国境？
宋挽讶异，想了想又问：“这个东西只能我吃吗，还是其他人也能吃？”
“只有你能……”
黑擎已经撑到极限，眼睛复又合上，感受到它要离去，红炤急切的在旁边用脑袋拱着它的身体想让它站起来。
但黑擎已经不会站起来了，它甚至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豹银兽驮着吴勤赶到，看到这一幕吴勤也有点惊骇，好奇的问：“它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宋挽摇头，看着他说：“把刀借我用一下。”
吴勤毫不犹豫的把刀递给宋挽，见宋挽用刀对准黑擎的脑袋，吓得脸色一变，抓住宋挽的手腕把她拦下，大声说：“你疯了！它会咬死你的！”
吴勤的声音有点大，怕吓到宋挽忙放软语气说：“宋姑娘，我不是要凶你，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做太危险了，你看旁边这头巨兽，它们明显是同类，你当着它的面做这种事，万一惹恼了它，我们俩说不定还不够它塞牙缝呢。”
宋挽看着黑擎眉心的那簇毛，仔细分辨着下刀的位置，笃定地说：“它不会这样做的。”
吴勤还想说话，却看见黑擎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动作要快才行！
宋挽挣脱吴勤的手，一刀扎进黑擎的头骨中。
不知是不是黑擎请求她做这件事的缘故，刀很容易就扎进去了，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宋挽用刀拨开血肉，在里面发现一颗珍珠大小的绿色小珠。
“吼！”
红炤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宋挽毫不犹豫拿起那颗小珠塞进嘴里。
珠子带着血腥味，而且有点大，宋挽吞得有点艰难。
吴勤被这一幕惊到，半晌才说：“我的小祖宗，你知道你吞的是什么东西吗？”
宋挽其实不太知道，那颗珠子咽下去以后，她便感觉胃里开始发热，而且温度越来越高，到最后竟然像是有块烙铁在胃里灼烧。
实在是太痛了，宋挽忍不住丢了刀，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吴勤怕她会出事，忙把她扛到肩上，急切的说：“宋姑娘，你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去，大人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吴勤说完想爬上豹银兽的背，却见豹银兽和红炤都在地上打起滚来。
现在该怎么办？
吴勤有点慌了神，正要靠自己把宋挽扛回去，却听见两声细小的呜咽，然后两只巨兽凭空消失不见。
“……”
我的乖乖，这是大变活兽么？
吴勤不敢再久留，卯足劲儿扛着宋挽往前跑。
好不容易回到南岭山，还没往上爬，顾岩廷便大步朝山下走来。
吴勤把宋挽交给顾岩廷，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气，却不敢停歇，说：“大人，她……她吃了颗珠子。”
宋挽已经陷入昏迷之中，顾岩廷抱着她问：“什么珠子？”
吴勤用手比划了下说：“就这么大，跟珍珠有点像，但是绿色的，是她从那头眉心有黑毛的大老虎脑袋里挖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更没想到她敢直接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