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巴巴的白纸上,只写着短短几个字——

    “阿珩,要好好吃饭,喜欢你呦!”

    唇角向上翘起,他将纸条放在鼻翼下,让纸条遮住了他抑制不住的笑容。

    他向后仰,躺倒在草席上,翻了个滚。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纸条收入怀中,伸手拿来膳盒。

    菜粥已经有些凉了,粥煮的很粘稠,喝起来还带着点糊味。但林珩却觉得,很好喝,好喝到,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他喝的干净,将碗筷放回膳盒,拿到门外。、

    不一会儿,便有药童副武装的走来,将膳盒带走。

    闲来无事,林珩呆坐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将缎面的衣裳扯开,用布将那张纸包好。

    他心情舒畅,躺在草席上,兴奋得彻夜难眠。

    ……

    天色愈黑,帐内点着红火的烛灯。

    温柔的暖光映亮了整间屋子。

    陈阿宝努力睁开双眼,她大脑一片混沌,浑浑噩噩,感觉眼前的的一切都在晃动。

    她努力的想撑起身子,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

    “陈姑娘,你醒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陈阿宝看过去,却是一愣。

    男人面容有些憔悴,身上穿着略有些旧了的衣裳。

    见她醒来,男人步伐踌躇,既想来到她跟前,又碍于男女有别。

    大脑涨涨的,她有些想不起来,面前的男人是谁。

    “陈姑娘?”

    那人目光关切,声音温和。

    陈阿宝愣了片刻,连忙起身,“似王殿下!”

    “不必多礼。”林伟一把扶住她,“你还有身子,别动。”

    陈阿宝一愣,连忙捂住了小腹。

    “放心,他没事。”林伟柔声安慰,“王太医把孩子保住了。”

    陈阿宝愣愣的抚摸着小腹。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腹中,有一个小生命,在顽强的祈求活下来。

    “我……民妇为何会在这?”陈阿宝一手扶额,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她努力思考,这却令她头疼欲裂。

    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

    “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林伟拍了拍她的肩,“接下来,好好生活便是。”

    “外子呢?”陈阿宝脑海中的记忆有些凌乱。

    她记得,她与张福生身子发了热,想寻求帮助,但药童却自动忽略他们。

    她无法,只好背着张福生,去找贺千元。结果,贺千元不在。她便打算去找齐王,她听说齐王在单间,便往那边走……

    之后的事,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夫君……”林伟面露难色。

    “他怎么了?”见他神色复杂,陈阿宝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外子怎么了?”

    她瞳孔微颤,满是焦急与不安。

    地龙翻身后,她便只有丈夫了。若丈夫……她脑子嗡的一下,不敢往下想。

    “他离开了。”林伟说得到很委婉。

    “呜呜呜……”陈阿宝双手捂住脸,泪水滚滚掉落,“他到底……去哪了?”

    “陈姑娘,你忘记了吗?”林伟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往下拉,迫使她看自己,“你背着你丈夫去寻齐王,想让齐王帮助你们。但齐王却将你们拒之门外。你无法,为了丈夫,只好来找我寻求帮助。”

    陈阿宝满脸茫然,甚至忘记了哭泣。

    “我帮你们找来王太医,但因你丈夫身上有伤,瘟疫又来势汹汹,你夫君……没挺过去。”

    “轰——”

    她像是被雷劈了般,愣住了。

    “他……死了?”

    “嗯。”林伟一脸悲痛,“节哀。”

    他的话,陈阿宝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大脑一片空白。

    “你现在还有身子,万不可太过伤心。”林伟劝慰。

    怎能不伤心?

    陈阿宝抓着头,蜷缩成一团。

    灾难带走了她的父母,瘟疫带走了她的丈夫。

    现在就只剩,她与腹中的孩儿了。

    可是……孩子生下来,她又该如何抚养?

    “你不该救我。”陈阿宝喃喃。

    她应该随张福生一起去,这样,好歹一家三口在阴间还有个伴。

    “说什么傻话?”林伟按着她的双肩,认真道,“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孩子,你干嘛非要在掉在张福生那棵树上?”

    陈阿宝楞楞的看他,一时有些听不懂。

    “你看看我不好吗?”林伟言语中竟带着丝卑微的祈求,他眉眼柔情,声音低沉。

    陈阿宝总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可……”

    “别说。”林伟努力扯出一丝笑,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额头,“在我这先待着吧,我保证,所有人都会尊敬你。”

    陈阿宝心下一颤。

    他,这要要把自己纳为妾室?

    “孩子生下来吧,我会当作自己的孩子。”他继续说,“我也会帮你报仇。”

    “报仇?”陈阿宝一头雾水,眉毛忍不住皱成了“川”。

    她为什么要报仇?又要与谁报仇?

    “嗯。”林伟点头,谆谆诱导着,“都是因为齐王夫妇没有及时救下你们,才导致你丈夫去世……我肯定会帮你报仇。”

    陈阿宝开口,想说些什么反驳他。

    面前的林伟面如冠玉,但英俊的外表下却带着丝阴霾,眼底隐隐藏着杀意。

    陈阿宝心底发寒,反驳的话含在嘴里,迟迟说不出口。

    “阿宝。”林伟忽然唤她。

    “别这么叫我。”陈阿宝下意识说道。

    “那,我叫你什么?还叫陈姑娘?”林伟笑着摇了摇头,“太陌生了……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走呢。”

    他深情的望着她,仿佛真的想与她过完下辈子。

    她皮肤有些黑,眉眼没有那么清冷,嘴唇没有那么圆润,鼻子没有那么挺。但结合起来,却那么像她……

    林伟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

    “别!殿下!”陈阿宝撑着他的胸膛,浑身都充满着抵抗。

    “嘘……你现在情绪不可太过激动。否则,肚子中的孩子会流掉的。”

    陈阿宝动作一停,双手僵在半空。

    “乖。”林伟吻了吻她的发顶。

    “……”

    陈阿宝清晰的感觉到浑身的汗毛倒立了起来。

    ……

    太阳高照,阳光落在刚洗好的衣物上,上面的水珠折射出了刺眼的光。

    程慕清挑着两桶水走来,将水放在正在洗衣服的妇人们身边。

    “王妃娘娘,您快休息些。”清洗衣物的妇人们说道。

    程慕清甩了甩衣袖,说了句“没事”,便往帐篷走。

    见她离开,妇人们忍不住讨论起——

    “这齐王妃还真就一点架子也没有。”

    “可不,比那似王妃强多了。那似王妃与我们成天都是一副,谁欠她钱没还似的。”

    ……

    为避免感染,帐内人员并不密集。

    “咳咳——”

    药童正给一位老人喂药,那老人却满脸不情愿的推开他。

    “你不喝药怎么好啊!”药童无奈。

    “那就不好!都怪那个小叫花……咳咳……”老人咳嗽着,“王爷王妃也是,非包庇她……还给她格外弄了个地方……她是齐王妃私生女吗?”

    “是你私生女。”程慕清步入营帐,凉凉道。

    “咳咳……”老人咳嗽的更厉害了。

    说人坏话,正好被人抓住,是一种什么感觉?

    程慕清眼底乌青一片,脸色惨败,看上去很没精气神。

    她继续往里走,发现有些草席已经空下来了,似乎在寓意着死亡。

    她来到正在熬药的妇人们身边,与她们说了两句话,感谢他们所作的一切,便离开。

    这几日,程慕清带着一众人安顿百姓,没日没夜的忙。外加上贺千元配的药,死亡人数终于有所控制。

    趁着这段时间空闲,程慕清决心将山上那人弄清楚。

    帐帘被打开,温暖的阳光射入篷内。

    小花迷迷糊糊抬手遮住了光。

    “小花。”

    她听见有人喊自己,小花努力睁开眼睛,看过去。

    “仙女姐姐。”她声音微弱。

    程慕清站在门口,“小花,姐姐问你几件事。”

    “嗯……”

    “你是从山上下来的,第二日发了高热?”

    “嗯……”

    “你在山上,可接触了什么?”程慕清顿了顿,“比如死老鼠?”

    “嗯……”小花努力撑开眼皮,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看见有两个人,他们拿着个布袋……布袋中,是一堆死老鼠……很恶心……”

    “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小花轻轻晃了晃头。

    那日天色太黑,她并没看出那两人的长相。

    “我只知道,他们是男人……个子和仙女姐姐一般高。”

    程慕清思索一番,温柔安抚小花一番,转身离开。

    百姓中,还有林伟安插的人。

    得把这条鱼钓上来才行。

    这场瘟疫传染性很强,与山上那男人进行交易的人,肯定也染上了病。

    她缓缓迈着步,走到隔离区。

    山上设置并不完善,这个区域,也只是做到两人之间隔一木板。

    几个小药童蹲在药罐前,不停的扇风熬药。

    一旁,还有几个妇人在烧驱毒草。

    还未踏进这个区域,程慕清便隔着面罩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烟味中,还带着令人头脑清醒的薄荷清凉味。

    “齐王妃娘娘。”小药童们见她来,连忙躬身作揖。

    程慕清微一点头,继续往里走。

    感染瘟疫的百姓们躺在草席上,双眼微闭着,满面涨红。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察觉。

    药童们陆陆续续拿着药给百姓们喂下。

    有些人喝下药,还会呕吐,好好一碗药就这么浪费了。

    “他爹!”有人惊呼出声。

    程慕清看去,妇人正抱着一男子痛苦。

    药童赶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把脉。最后,摇了摇头。

    妇人哭的声音更大了。

    哭声传播开来,四周气压瞬间变得低沉,笼罩着一层死亡带来的恐惧。

    “不许哭。”程慕清厉声喝止。

    那妇人顿时止住了眼泪。

    她瑟缩了一下,低眉顺眼的望着程慕清。

    “哭解决不了任何事。”程慕清说道。

    “王妃娘娘……”有男人撑着地,缓缓起身,“王妃娘娘……救救我们……”

    “本王妃会救你们。”程慕清道,“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一切的起源是什么。到底是怎样一个瘟疫……”

    “那我们怎么办?”男人焦急的问道。

    “能挺一日,是一日。”程慕清柔声说道,她眉眼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瘆人,“我会好好埋葬你们所有人。”

    众人哗然。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家人的。”程慕清说着,准备离开。

    那男人却一把扑上来,“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齐王府的侍卫赶忙拦在他身前。

    男人抓着两名侍卫的腿,仰头看程慕清,“娘娘……救救我们吧……”

    “我也想啊,可是,总要知道是什么导致的,贺大夫才知道用什么药啊。”程慕清满脸无奈。

    绝望的气息蔓延开来,这几日,已有不少人丧命。

    他们一直对贺大夫保有希望,没想到今日却听见了这样的话。

    “你跟似王有什么区别!不管我们!只想要名声!”有人大声斥责后,便倒下了。

    这群人又开始骂起来了。

    程慕清抓了抓耳朵,一脸冷漠。

    她转身准备离开。

    “老鼠——”

    程慕清脚步一顿。

    “是老鼠——”

    她回眸,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位中等身材的男子,男子使出浑身力气站起来。他摇晃着步子,一点点朝程慕清走,“是老鼠……”他嘴里不断重复着。

    程慕清推开身前的两名护卫,静静的看着他。

    只是走了两步,男子便开始喘气。

    “山下有鼠疫……之前下山的百姓都得鼠疫死了。是似王,似王拿来的死老鼠,传染给我们的。”

    他说。

    “你是似王的人。”程慕清说的是肯定句,她双手往后一背,看向男子的目光带着怜悯,“他找人带给你死老鼠,想让你传播给我们。”

    男子点头。

    “不管你接没接那死老鼠,你都已经感染了。”程慕清歪着头看他,“小花还真是可怜,为你背锅这么久。”

    她有些感慨。

    “咳咳……”男子试图用剧烈的咳嗽转意话题,“王妃娘娘,看在我告诉您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吧……”

    “放心,会救。”

    治好后会发生什么,她就管不了了。

    程慕清瞥了眼周围杀人的目光,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果然,人都是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