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次跳回从前。
更久，更久以前。
在胡振昌还没有失势，还在那隆州城混得风生水起的从前。
那隆州第一，乃至两江第一梯队最强商会“云澜商会”的实际领袖，亘古罕见手腕与野心并存的女强人——
胧月,有一个不曾与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或者说，商战秘籍。
无孔不入的孩子，是这世上最好用的商业间谍。
尽管大宋朝廷风雨飘摇，在像隆州这样的大城市，在云澜商会过往沉淀的积累下，这座城市倒也不至于与这糟糕的国度一同飘摇。大街小巷里，不知谁家的野孩子每日都会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奔跑玩耍。
童言无忌，孩子的天性，是玩。
而小孩子的玩耍，是很多大商人们根本无心去揣测的东西。
所以，有些身手矫健的孩子，几乎可以做到自由出入任何机密会场。或是趴在窗外的屋檐上，或是藏在力夫搬运的货箱里。
他们来历干净，履历清楚，只要在被抓住时亮出来俩鸟蛋，没有人会认真跟这些小孩子较劲。而要想收买他们，只要随时手里备着些炮仗与糖果，足矣。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胧月会将这些孩子一视同仁。
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存在真正的平等，孩子亦然。有些孩子，天生就值得付出更多的投资——比如总督胡大人家的那个小女儿。
要解读小孩子套来的情报，最大的难处无非在于情报的纯度。孩子的眼睛是天真无邪的，他们没有能力去抓住敌人的要害，有针对性地去观察机构内最致命的部分。
简而言之，他们没有所谓抓重点的能力。
但那个孩子是例外的。
曾经有一次，胧月又偷偷使唤大街上的野孩子们去偷听商业对手的机密谈话。谁知，那对手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材料，他自知云澜商会在这隆州城内的情报能力不是盖的，谈话时讲得是些山野草寇间的黑话。
多数孩子们听不懂，所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能记住。
有的孩子，为了得到胧月姐姐的糖果，绞尽脑汁尝试去破解那些黑话中的具体涵义。
然而所谓黑话，本就是草寇间为了加密交流而衍生出的一种密码。它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另一种语言，目的就是为了让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却完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官府方面有多少人才在尝试破解？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又该如何指望几个小孩子轻松做到。
然而，就在胧月几乎要放弃对那个小商会下手的时候……那个叫灵儿的小女孩，直接从那商会的账房里把账册偷了出来。
原本，胧月观那女孩天生丽质，便大概明白她多半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虽然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她也知道了那灵儿乃是新任两江总督胡振昌之女……
懂得在错开任何贴身关系的情况下，发展自己的人脉网。
遇到困难时，懂得适时放弃，并围绕着最根本的利益做出变通。
这孩子……长大以后绝对不得了。
当灵儿向胧月索取的奖品逐渐从糖果与鞭炮，变成了一箱油又一箱的书籍，胧月偶尔甚至会为那孩子身上表现出的成熟而感到战栗。
她有种感觉。
这是一桩平等的生意。
在为自己赢得利益的同时，那孩子也有她自己的利益相关。
胧月越来越好奇，逐渐开始将注意力转向了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那新来的两江总督，胡振昌。
“咚咚咚。”
门扉被人敲响。忙于处理商会账务的胧月从灯下抬了抬头，烦躁地看向了账房门口。
“谁啊？”
“是我。”一个声音悠悠道，苍老到连声音都尽显枯槁。
柯润生！
我云澜商会素来与盐帮井水不犯河水，那老鬼来我这里作甚？
胧月挥了挥手，让人去开了门。谁料那老柯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那场面，登时便吓得两个使唤丫鬟失声尖叫了出来。
“救命啊！死人了！”
“快来人呐！死人了！”
胧月从账房深处的黑暗中现身出来，抬手安抚了一下那俩丫鬟“不必慌张。们看仔细点，这老先生可还精神的很呐。”
那老者伏在地上的面门，稍稍拧出来了一点。
“呵……不愧是胧月大小姐，云澜商会除那毛头小子以外，真正的主事——就是没错吧？”
胧月：“老先生有话大可以直接讲。这夜色苦短，可容不得过多的客套。”
那柯润生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实木地板上被他刚刚那一趴而印下的血痕，一时间又让那两个丫鬟颤抖着捂紧了口鼻。
胧月皱了皱眉：“老先生若是想求医问药，恐怕来错了地方吧？我不论如何也只是一介弱女子。这水火刀兵之事，我可一向担待不起。”
“就一点也不好奇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
胧月只是微微一笑，出于礼貌，并没有直接回复。
那老人柯润生接下来的一嗓子，中气十足，浓郁而炽烈的恨意与杀伐之气贯穿门房，一时间竟令得这整间屋子都为之颤抖了起来——
“胡！振！昌！”
然而那胧月还是不为所动。
她坐在了堂屋的太师椅上，取了一小碗凉茶，轻啜了一口，悠悠道：“那又与我何干？”
“别装傻了，胧月大小姐。”柯润东瞪大着猩红的双眼恶狠狠道。“那个姓胡的是朝廷派来处理我的工具。那厮办事好不荒唐，做起手脚来丝毫不顾忌任何后果！我的盐帮是供养这隆州城内大半商户的顶梁柱，难道打算就这样坐视不管，任由那胡振昌胡作非为？”
“少装蒜了……”
那柯润生眉目一沉，杀意骤现：“说什么？”
“我让好自为之。那胡振昌此行，根本不可能只是为了处理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当今圣上担心柯润生盘踞隆州太久，会和官家勾结打起官盐的主意。
懂吗？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趁早把盐帮交出去，而不是试图与我共同谋害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