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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家是两居室,八十年代初建的楼房,面积狭小。木床和衣柜上还写着编号,是五六十年代单位发的。他今年九十三岁,有一位七十八岁的夫人,两人各居一室。

    房内挂有两张古琴,写字台上有一摞写满毛笔字的报纸。我心中宽慰:他在做和我一样的事。

    他年轻时做了医生,认识到针灸的奥秘不在穴位而在于手法,为求得这一手法,从琴法、书法中探寻,最终在太极拳中找到了。他早已修成正果,扎在不是穴位的地方一样能有疗效。他有了更高追求,走上李时珍的道路。

    李时珍写了千古名著;a href='/book/1158/i#039;《本草纲目》;/a,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黑白电影,描写他为民著书,积劳成疾,时不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老先生说李时珍不可能这么糟蹋自己,他写书传世,是给自己积累福气,最终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我:“他成功了么?”老先生:“成了。不但他成了,古代许多名医都成功了。”我:“啊?他们……在哪?”老先生:“已经化为气了。”我:“噢,还是死了。”老先生:“错。”他们化作气体后,按照气体的规律生存。气体遇热弥散,遇冷团聚。为了不散掉,他们待在寒冷地带。我:“北极南极?”老先生:“错。”

    虽然北极南极较冷,但地球毕竟是一颗离太阳很近的星球。我:“离太阳最远的,是冥王星。”老先生:“对,正是那里。”中国的历代名医都待在冥王星上,结成了冰块。老先生很想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在世时几乎都给医学根本经典《黄帝内经》作过注解,老先生料想这些注解中有他们留下的成仙秘诀,已经寻找了七十余年。

    我:“您找到了么?”

    老先生:“找到了。”

    我:“那您……走么?”

    老先生:“走。”

    他想在奔赴冥王星之前,把针灸技艺流传下来。人类的第一文明是自己的手,在工具粗糙简单的阶段,中国先民发明了一种独特的手法,弥补工具的不足,随着工具的日益先进,手法逐渐失传。

    这一手法最后展现是战场上的大枪,可以四两拨千斤,能以一敌万,在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老先生赞道:“;a href='/book/2203/i#039;《三国演义》;/a写的都是真的,古人不欺后世。”大枪缩短便是剑,剑缩短便是针。针灸,是人类第一文明的藏身之地。他在医学院教的学生,由于没有武功修为,难以领会他的针灸。

    我问:“可以先教他们武功再教针灸,不就行了?”老先生:“说得有道理,但武功是我辛苦悟出来的,学了我的针灸,还要连武功也学走,天下有如此便宜的事么?”我:“但的武功和针灸是一体的,不教武功也等于没教针灸。”他长叹一声:“好在遇到了。”老先生其实是舍不得自己的绝活,因为我已具武功,正好破除了他的心理障碍。我俩约好,每个星期三下午我来他家学针灸。老先生的午觉要睡到三点,我到了后,他给我讲到六点半。

    我想请他和夫人吃饭,作为拜师礼。他说:“人老了,吃多了消化不了。不要劳苦我。”留我在家里吃了。

    粥,外加一盘窝头和一盘竹笋。

    他说竹笋含着忧愁,但他就是爱这口鲜味。他的不良嗜好还有蜂蜜,他说蜜蜂杂取,未能精纯,但他就是爱这股野气。

    每一位中医都有自己的“博物论”,不是医学,而是对天地万物的体认,是私人密言,他说蜂蜜竹笋,便是给我上的第一课。

    饭后,他拿出一个针盒,说直到1942年,大部分针灸医师还不会消毒,因为用的是铁针,以酒精清洗后,很快会生锈。他从上海的电器商店买了做电线芯的不锈钢丝,磨成了针。他以消毒为号召,从而声名鹊起。

    这盒电线芯针,他送给了我,作为师徒名分的见证。

    出了他家,天渐黑暗,我一路向西行走,兴奋得不愿坐车。一天时间,我有了师傅和存活的技艺,如同哥伦布找到了美洲大陆。

    我不会跟他去冥王星,因为生活向我展示了足够的天地。我会成为一代名医,丰衣足食,置房置车,被无数漂亮的女病人包围。

    走到一处宽阔马路,见前方有许多拿救生圈、头发湿漉的小孩,知是从游泳馆刚刚出来。我迎着小孩走去,拐过一条发廊林立的胡同,看到游泳馆灯火通明的大门,转而向北,登上了一座木结构的二层小楼。

    小楼过道用砖头垒出一串厨房,需侧身行走。我直走到过道尽头的房门,见窗台上摆了几个西红柿,我拿起一个,三五口吃完,推门而入。

    一个女人散在床上看电视,听到门响,慌忙团起身,用枕巾遮住自己。我:“嘿,又不戴乳罩。”她是Q。

    她头发油腻,不知多久未洗。以前,她眉眼的线条如同拉紧的弓弦,形成勾人心魄的弯弧。现在弓弦力度已弱,眉眼松弛,甚至脸型也变宽了。

    但她的臀胯达到了最佳形态,如熟透的瓜果。她扑过来,我觉得整个人都被她击碎。

    之后,她弯在我体侧,说:“六年了,想做的事做到了么?”我的手深埋在她的头发里,讲述了我的经历。她听完,很不高兴地说:“每次都像鬼一样出现,不能改变我半点生活。”她自美校退学后,抑郁症又犯了三次,从此辍学在家。她的父亲在单位的科长竞争中失败,新任科长将他调到一家冷饮厂当厂长,说机关是事业单位,工资菲薄,企业单位效益好。以金钱补偿权力,他的心态稍稍平衡。

    但他退休时,发现机关退休金涨到六千,而企业退休金只有八百元,他上下奔走抗议,最终以月一千元退休。他的心态完平衡了,觉得科长整人有远见卓识,的确比他更适合当科长。

    Q的父亲无力帮她,顶多安排她去卖卖冷饮。我离开的几年,她做过眼镜店的售货员、游乐园售票员,近期是213路公共汽车的售票员。

    她上星期刚被辞退,因为她报站名之后,总要宣读一段介绍此站典故的散文,把公共汽车当成了旅游观光车,令乘客们忍无可忍。

    她的别出心裁,令她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工作。她不明白,自美校退学时起,她便永远失去了别出心裁的可能。

    普通人的;sa;/sa艺术天赋,唯一的用武之地是在床上,但她像普通人一样疏于保养,做不了太长时间的性感尤物。我在她美好的尾声回到她身边,告诉她,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

    她坚信我必成名医,愿意以身试针。我选了手上一个最不重要的穴位,反复瞄准,一针下去,两颗血滴蹦了出来。

    血滴殷红。她自此对我失去热情。

    但我俩还是住在一起,我的四居室住房,对她形成了魅力。她买了五串廉价的塑料花,挂在门框、窗框和水管上,买了一杆油笔,在衣柜上画了蜡笔小新和加菲猫。她还买了一张红色彩纸,剪成两只长颈鹿,贴在墙上。

    她的美术水准一退千里。

    我俩不再有床笫之欢,每当我把手按在她身上,她便向我解释,此事不管对我有多大快感,对她却只是乏味的摩擦。

    她所感兴趣的,是我的学业。每次我从老先生家回来,她都要仔细盘问,让我描述老先生说话的神态和小动作,来判断他是否对我藏了绝活。

    一天,老先生送给我一罐茶叶和一瓶药酒,都是小罐小瓶。我拿回来,Q对此嗤之以鼻,说人老了便会变得小气,这点东西可能还是想了很久才拿出手。

    半夜,她从梦中惊醒,说:“不对,向他学习,他反而送东西——太奇怪了,是不是白给他干什么事了?”她冰雪聪明,我说了实话。

    某市举办中医大会,老先生写篇论文参赛,因毫无新意,被退了回来。老先生很难过,跟我说:“写真东西是泄密,不写又被人瞧不起。”我说:“交给我。”我从针灸古籍上搜出冷僻话语,拼成一个复杂的体系,塞入原论文中。

    老先生问:“这么热闹行么?”

    我:“行,这是闹世。”

    论文在某市获得金奖。

    Q关心论;bdi九九藏书;/bdi文上有没有我的署名,我表示没有,她怒不可遏,说:“那就——要钱去!”她训了我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送我出门,递给我一把手锯,说:“如果要不来钱,就把奖杯分一半。”我带着手锯到老先生家,说:“我和我女友都没有工作——”老先生一摆手,说:“提钱,没意思。”不料他明察秋毫,我连忙表示与钱无关,只是向他诉诉生活的苦。老先生仍保持着警惕,说:“都很苦。”尴尬了数秒,老先生打破僵局,说:“论文出来后,有科学研究所要我写系列文章,这是要我一辈子的心血,我的答复是,给我盖栋三层小楼,我再写。我的秘诀起码值三层楼,但我可以传给——”我看着屋中的旧家具,想到老先生过的是简朴生活,他所能给我的已是最好,而年青一代的穷凶极恶,令我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至于论文,本意就是要帮他的,原来出于情谊做的事,却要求利益分割——在我有钱时,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忽然心下一片悲凉,打断了他的话,告辞而去。

    出了他家的楼区,我直冲到街口,迎面是一个卖生肉的店铺,侧面是一个邮局。我到邮局中狂翻杂志,看遍了两个月来的俊男靓女,然后买一叠信纸,用蘸水钢笔把事情原委、心中所想都写下来,足有五页。

    重回老先生家,把信递给他,我说:“您看看吧。”他说眼睛老花了,让我念。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带情绪地把信读完,不料还是把他感动了。他擦去眼角的泪花,叹道:“同感,同感。”他说古人造了“男婚女嫁”一词,含着玄机:男人昏了头才会要个女人(婚),女人来了,男人就变成猪了(嫁)。他和;bdi.99lib?;/bdi我都有女人,所以英雄气短。他的女人,事事节俭,而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要我锯一半奖杯回家。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白亮的保温杯,说:“把这个带回家吧,看能不能应付她一下。”我看保温杯上印有“残疾人运动大会”的标签,知道是老先生顺手得的,说:“这……恐怕会起到反面效果。”老先生:“年轻人,不要不识货。这是飞机材料做的,子弹都可以挡住。”他屈起两指,用指节狠敲一下,保温杯却没有半点声音。

    我:“太棒了!但保温杯为什么要防子弹?”

    他也想不明白,安慰我说:“唉,为了高级。”他的房间和夫人房间门对门,透过一条四米的走廊,可以看到那个衰老的女人正坐在木床上看电视。我告辞,老先生说:“不忙走。”起身把房门关上了。

    他说历代名医飞往冥王星,根本目的是躲避女人。我一直觉得他飞升成仙的想法是老年畏死的心理,现在却听得很专注,问:“怎么去?”他一笑:“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去冥王星要通过女人。古人有采阴补阳的理论,但如果女人是阴,怎能补阳呢?只会是以阴减阳的;dfn.99lib.;/dfn效果。古人混淆了一个根本事实,其实男人才是阴,女人是阳。

    阴气下降,阳气上升,如果吸收了两个极品女人的能量,男人就会化为气体,趁势飞升。

    他补充说,找不到两个极品女人,可以用数量弥补质量的不足。

    我问:“得要多少个?”他:“现在人类的质量是越来越差了,按照普通标准,至少得三十个吧。”我俩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女人以十万元了断,飞往冥王星需要三百万。虽然比造宇宙飞船便宜,但普通人绝难承受得起。

    我:“这么说,只有贪官能成仙了?”

    他:“这是现实。”

    没办法,只好奋力攒下二十万,概率极低地等着碰上极品女人了。我告辞,他说:“我把秘诀告诉了,心理平衡了吧?”我:“平衡了,但极品女人的标准是什么?”他:“……总要让我留点呀,容我段时间,再告诉。”我点头,打开房门,他夫人房间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

    “太阳歇歇么,歇得了;

    月亮歇歇么;abbr九九藏书;/abbr,歇得了;

    女人歇歇么,歇不得……”

    听到“女人”二字,我和他对视一眼,大步奔入他夫人房间。电视里放的是舞蹈《云南映象》片断,多数舞蹈者都是一块整肉在蹦跳,只有杨丽萍在舞台上有零有散,一刻是一根锁骨,一刻是一侧小腿,眼光捕捉不到她的身。

    老先生盯着电视,瞳孔迅速缩小。我轻声问:“极品女人?”他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再看我,已是满眼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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