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柯尼娜问。

    灵思风四下看看,然后大胆设想。

    他们还在阿尔-喀哈里的中心地带,他能听到它发出的嗡嗡声从墙壁后头传来。然而在拥挤的城市中间,怎么竟会有人清理出好大一片空地,又在四周建起围墙,造出座极度浪漫的花园,其自然程度跟一只糖猪不相上下。

    “看来好像有谁在内城搞了块边长五里的地,再用塔和墙围起来的样子。”他胡诌道。

    “多么古怪的想法。”柯尼娜说。

    “这个嘛,这儿的有些宗教——那个,等死的时候,知道,他们认为会去个跟这类似的花园,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音乐,和,和,”他沮丧地接下去,“冰冻果子露,和,和——年轻女人。”

    柯尼娜四下打键,花园墙内一片绝美的绿色,此外还有孔雀、式样繁复的拱门以及轻声作响的喷泉。一打半女人躺在榻上,回看着她,脸上无表情。一支不知藏在哪里的弦乐队正在演奏复杂至极的克拉奇音乐卟轰。

    “我可没死,”她说,“这种事儿我敢打赌我是会记得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想象里的天堂。”她以挑剔的目光瞅瞅那些女人,又补充道,“不知道是谁给她们做的头发?”大大不同了。

    这常常被人们形容为妙不可言。他们错了。这是个悲剧。灵感的小粒子随时飘荡在整个宇宙里,它们穿过密度最大的物质,就好像中微子穿过棉花糖做的干草堆,绝大多数都错过了目标。

    更糟糕的是,那些正好被击中大脑的又绝大多数是错误的目标。

    举个例子吧,有个挺古怪的梦是这样的:一里高的火箭发射架上挂着个铅做的油炸面包圈儿,在合适的脑子里这将催化出重力阻遏性电力发生法(其产生的能源价钱便宜、取之不尽而且完无污染,需要它的那个世界为此已经寻寻觅觅许多年,并且因为求之不得而陷入了残忍恐怖又毫无意义的战争),结果如此重要的梦却被一只迷迷糊糊的小鸭子给做了。

    关于一群白马奔驰于野生风信子之间的那个梦也撞上了同样的坏运气。它本来能让一个苦苦挣扎的作曲家写出一篇名作《飞翔的上帝》,将慰藉与救赎带给无数人,结果这位作曲家不巧得了疱疹卧床不起,灵感于是落到了附近一只青蛙头上,而这一位显然缺乏几项必不可少的条件,对于旋律的艺术很难有什么重大贡献。

    许许多多个文明都发现了这一令人震惊的浪费,于是纷纷设法阻止它的发生,其中绝大多数涉及富于异国风情的草药或兴奋素,好把大脑调节到正确的波长,其过程很让人愉快,但却不很合法,并且也鲜少成功。

    于是我们的柯瑞索,虽然在梦里得到一首好诗的灵感,本该可以吟咏生命和宇宙的奥妙,以及透过葡萄酒的杯底这两者如何更增添了光辉,但事实上他却什么也干不了,因为他写诗的才能跟一只土狼同样高明。

    为什么众神任由这类事情继续发生?这至今还是个谜。

    原本倒也有一种灵感能把这问题解释得既明晰又准确,只不过接收到它的家伙——一只雌性的蓝冠山雀——从来没能很好地把这个主题清晰地表达出来,哪怕它已经费尽力气在牛奶瓶上敲了好多串密码。又由于某种奇异的巧合,一个为这谜题度过好些不眠之夜的哲学家却在某天早晨有了个绝妙的点子,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拾掇好鸟食台上的花生米。

    而这正好把我们带到了关于魔法的话题。

    遥远的星际空间中,一小颗灵感粒子正在黑黢黢的深渊里急速前迸,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知情。这样也好,因为它的命运是击中灵思风脑子里的一小块地方,而时间就在几个钟头之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命运都相当悲苦,然而这颗粒子生前造孽不少,活该遭此报应,所以它还要面临进一步的困难:灵思风脑子里,掌管创造力的淋巴结小得不可理喻,这个它必须从好几百光年之外击中的目标,大小只相当于一颗干瘪的葡萄干。对于一粒小小的亚原子,生活有时候真是很艰难。

    不过,假使它能成功,灵思风就会得到一个十分严肃的哲学观点。假使它失败了,那么附近的一块砖就会领悟到一则它完没法处理的真理。

    在阿尔-喀哈里的中心,除了荒原,剩下的地方几乎被沙里发的宫殿占据了。这座拥有无数拱门、圆顶和柱子的宫殿,传说中一般称其为洛克西。跟柯瑞索扯上关系的事儿大都成了神话,它也不例外。据说这儿房间数目惊人,没人数得清到底有多少。灵思风当然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几号房。

    “是魔法,对不?”大维齐尔阿必姆问。

    他戳戳灵思风的肋骨。

    “是巫师。”他说,“告诉我它有什么能力。”

    “怎么知道我是巫师?”灵思风绝望地问。

    “帽子上写着。”大维齐尔道。

    “啊。”

    “而且跟它搭的同一艘船。我的手下瞧见了。”

    “沙里发还雇奴隶贩子?”柯尼娜厉声质问,“这听起来可不怎么简洁!”

    “哦,雇奴隶畈子的是我。我毕竟是维齐尔,”阿必姆道,“如果不干这种勾当人家才会吃惊呢。”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柯尼娜,然后朝两个卫兵点点头。

    “如今这位沙里发看事情的眼光比较文学化,”他说,“而我呢,恰恰相反。带她去后宫。”他翻个白眼,气鼓鼓地长叹一声,“我敢肯定,她在那儿唯一的命运就是烦闷,或者再加上喉咙痛。”

    他转向灵思风。

    “什么也别说,”他说,“双手别动弹。别企图用任何魔法发动突然袭击。我有奇妙又强大的护身符保护。”

    “我说等等先——”灵思风还没说完,只听柯尼娜道:“好吧。我一直挺好奇后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灵思风的嘴巴开开合合,只是听不到声音。最后他终于挤出句:“当真?”

    她朝他耸耸眉毛。这很可能是某种暗号之类,灵思风觉得自己应该理解才对,可惜此刻各种奇特的激情正在他体内躁动。它们并没能真的让他勇敢起来,却让他非常愤怒。如果快进的话,他背后的那场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sll呃。

    ;sll谁?

    ;sll的良心。我觉得很糟。我说,他们要把她弄到后宫去。

    ;sll把她弄过去总比把我弄过去好吧。灵思风想,不过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大确定。

    ;sll做点什么!

    ;sll卫兵大多了!他们会杀了我!

    ;sll杀了又怎么,又不是世界末日。

    ;sll对我可不就是。灵思风阴沉沉地想。

    ;sll但想想看,下辈子会感觉多么棒啊——

    ;sll听着,闭嘴好吗?我已经受够了。

    阿必姆上前几步,好奇地打量着灵思风。

    “在跟谁讲话?”。

    “我警告,”灵思风咬牙切齿地说,“我有个长腿的魔法箱子,它对袭击我的人可是毫不留情,只消我一句话——”

    “真让人印象深刻。”阿必姆道,“它是隐形的吗?”

    灵思风冒险往身后一瞅。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还在来着。”他蔫了。

    若说哪儿也看不见行李箱那是不对的。有个地方能看见行李箱,只不过那地方并非灵思风附近的什么地方而已。

    阿必姆绕着被帽子占据的桌子走了一圈,动作不紧不慢,手指还卷着自己的胡须。

    “我再问一次,”他说,“此物究竟有什么力量?我能感觉得到,必须详细告诉我。”

    “干吗不问它?”灵思风道。

    “它不肯说。”

    “那,干吗想知道?”

    阿必姆哈哈大笑,声音不怎么好听。就好像有人曾经耐心耐气地把笑是什么解释给他听,不知讲了多少遍,可他又从没听谁真正笑过。

    “是巫师,”他说,“魔法的核心就是力量。我自己对魔法也有些兴趣。我有天分,知道。”大维齐尔使劲挺直了腰板,“哦,没错。可们的大学他们竟不肯收我。他们说我精神状况不稳定,能相信吗?”

    “不。”灵思风真心诚意地说。在他看来,幽冥大学的巫师脑子里多少都会搭错几根筋,阿必姆看上去正是当巫师的好材料。

    阿必姆鼓励似的对他微微一笑。

    灵思风瞟了眼帽子。它没吱声。他的目光回到大维齐尔身上。刚才的大笑已经很古怪,可现在的微笑却能让它显得像鸟鸣一样清脆好听。大维齐尔的微笑简直像是从示意图上学来的。

    “就算几匹野马也别想拽动我来帮的忙。”灵思风道。

    “啊,”大维齐尔说,“一个挑战。”他朝距离最近的卫兵招招手。

    “咱们的马厩里有野马没有?”

    “有的,大人,脾气很不好呢。”

    “激怒其中四匹,带到顺时向的院子去。哦,还有,再来几截锁链。”

    “这就去办,大人。”

    “呃,我说。”灵思风道。

    “怎么?”阿必姆说。

    “那个,如果非要这么讲的话……”

    “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是校长帽,如果一定要知道的话。”灵思风说,“它是魔法的标志。”

    “很强大吗?”

    灵思风打个哆嗦。“登峰造极。”他说。

    “为什么管它叫校长帽?”

    “校长是资历最老的巫师,知道,是魔首。不过,我说——”

    阿必姆拿起帽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

    “这就好像,比方说,那个职位的象征?”

    “完正确,不过我说,如果准备戴上它,我最好先提醒——”

    ;sll闭嘴。

    阿必姆往后一跳,帽子掉到地板上。

    ;sll这巫师什么也不懂。让他走开。我们得协商协商。

    维齐尔低头盯着环绕帽子的第八色闪光。

    “我协商?跟一件配饰?”

    ;sll我能带来很多好处,只要戴在合适的头上。ib.

    灵思风惊骇莫名。我们已经说过,他侦察危险的本能通常只能在某些小型啮齿类动物身上看到,而现在这本能正在死命砸他的脑壳,希望能逃将出去,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

    “别听它的!”他喊道。

    ;sll把我戴上。帽子哄人的声音仿佛一个老头子,讲话时还含了满嘴的毛毡。

    假如世上真有专门培养维齐尔的学校,阿必姆肯定是班里头名。

    “咱们先谈谈。”他说着朝卫兵点点头,又指指灵思风。

    “把他带走,扔到蜘蛛箱里。”他说。

    “哦不,在这一切之上难道还要加上蜘蛛!”灵思风呻吟道。

    卫队长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抬手碰碰额头。

    “蜘蛛用完了,主人。”他说。

    “哦。”大维齐尔一时有些茫然,“那样的话,把他锁在虎笼里。”

    卫兵努力无视身旁突然爆发的抽泣,他迟疑着回话说:“老虎身子不大好,主人。折腾了一整晚。”

    “那就把这哼哼唧唧的胆小鬼丢进永恒的大火里!”

    灵思风已经跪倒在地,两个卫兵正好可以在他头顶上交换个眼色。

    “啊。这事儿我们需要提前一点点时间通知,主人——”

    “——好把它重新点起来,知道。”

    大维齐尔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卫队长眼睛猛地一亮。

    “还有蛇坑,主人。”他说。别的卫兵也纷纷点头。蛇坑总是有的。

    四个脑袋转向灵思风,巫师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子。

    “对蛇是什么感觉?”其中一个卫兵问。

    “蛇?不怎么喜欢——”

    “就蛇坑。”阿必姆道。

    “对。就蛇坑。”卫兵们齐声赞同。

    “——我是说,其实有些蛇还不错啦——”不等灵思风说完,两个卫兵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事实上坑里只有一条蛇,执拗地蜷在光线黯淡的角落。它小心谨慎、疑虑重重地观察着灵思风,很可能因为灵思风让它联想到猫鼬。

    “嗨,”最后它说,“是巫师吗?”

    就蛇语来说,这比通常的“嘶嘶”显然是一大飞跃,但灵思风情绪过于低落,没力气发挥好奇心,只简简单单地回答道:“帽子上写着呢,不识字吗?”

    “事实上,我懂十七门语言。自学的。”

    “当真?”

    “我用的是函授教程。不过我一般尽量避免,不合我的身份。”

    “我猜也是。”的确,灵思风从没听过哪条蛇如此有文化。

    “声音也一样,我恐怕。”蛇补充道,“我其实不该跟说话的。至少不是这么说。我猜我该试着哼哼几声。事实上我认为我应该试着杀死。”

    “我可拥有奇特的力量哦。”灵思风道。这不能算是撒谎,他暗想。作为一个巫师,对任何形式的魔法几乎都完无能为力,这也确实是够奇特的。再说跟条蛇撒个谎有什么要紧。

    “老天。好吧,那我猜是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

    “唔?”

    “我猜会利用悬浮术,随时都可能像箭一样从这儿飞出去。”

    灵思风抬头看看蛇坑那足足十五英尺的高墙,他揉揉自己身上的淤青。

    “有这个可能。”他谨慎地说。

    “那样的话,带我一起出去也不会介意吧,对不?”

    “呃?”

    “这要求是有些过分,我知道,可这坑实在有点,那个,它是个坑。”

    “带上?但是条蛇,这是的坑。本来就该待在这儿,等人过来。我是说,这些事儿我清楚得很。”

    蛇的背后有片阴影伸展开,然后站了起来。

    “不管对方是谁,这话都太伤人了。”它说。

    那人影上前几步,走进光线里。

    那是个年轻人,比灵思风高。灵思风当然是坐着的,可就算他站直了那男孩也照样高过他。

    如果我们说他消瘦,那就会错过一个使用“骨瘦如柴”的绝佳机会。看他的模样,其祖先里很可能有烤面包架和折叠椅的成分,而这事之所以如此明显,关键还在他的衣服。

    灵思风又瞅了一眼。

    他第一次没看错。

    眼前的男孩一头直发,穿着打扮几乎是蛮人英雄的标准配备——几条镶铁钉的皮带子,毛皮大靴,一个不大的皮革口袋,外加大量粉刺。这一切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在安科-莫波克的大街上,穿成这样的冒险家随时都能看到二十来个,只不过绝对再找不出哪一个会穿着——

    年轻人顺着灵思风的目光往下瞄了一眼,然后耸耸肩。

    “没办法,”他说,“我跟妈妈保证过。”

    “羊毛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