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棋盘复毕,不由长出一口气,马志在一旁偷抚胸口,向我直吐舌头。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黄老爷子却一直没有动,眼睛犹直钩钩的盯着棋盘,我跟马志连忙扶他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给他灌下一杯茶来,好半天,他张开嘴,用类似打嗝的声音吐出一口长气,用手擦擦额头的汗水,涩声道:“好厉害,好厉害。”

    我跟马志满肚子好奇,但是都不敢开腔。

    黄老爷子目光游离,像在回味一般,良久,终于又开口道:“们两个,听说过血泪局么?”

    我们茫然摇头,传说中的呕血谱我是知道的,怎么又出来个血泪局?

    黄老爷子摇摇头,接道:“那们知道不知道月天公黄龙士?”

    马志茫然摇头,他不知道也算正常,但是举凡下过围棋的人,很少有不知道黄龙士的。黄龙士,字月天,生于清顺治年间,少年成名,连胜杜茶村、周东侯、盛大有等国手,时人赞其下棋如“淮阴用兵,战无不胜“,杜茶村更赞“此子当横行一世,”清人甚至将他同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并称为”十四圣”,推黄龙士为“棋圣”。

    可惜天不假年,黄龙士死于壮年,他生平有一弟子,就是继他之后称霸棋坛数十年的钱塘徐星友。而黄龙士的死,也是一件疑案,更有坊间传闻是徐星友秘请三位高丽棋手以车轮战法累死黄龙士,当然都以不可考。

    这些掌故都是围棋届耳熟能详的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黄老爷子现在提出他来?

    只听黄老爷子缓缓道:“黄龙士正是我家先祖。”

    啊?

    难怪黄老爷子成为一代国手,想不到竟然是黄龙士的子孙。

    黄老爷子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之所以提到先祖月天公,是因为这一盘未尽之残棋,竟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我们黄家世代传说的掌故——血泪局。”

    “老爷子,我只听说过呕血谱,这血泪局是什么来历呢?”我问道。

    “这与月天公之死有关。”黄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想当年,月天公纵横天下,并收钱塘徐星友为弟子,徐星友年纪比月天公还长上一些,也是不世的天才,渐渐的其声威名气已接近月天公,不过世人提起,总是先有黄龙士,再及徐星友。需知善弈者,总归免不了一颗胜负之心,这也是所以古人说弈道有碍禅道的缘故,徐星友在月天公门下日子久了,终不免生出取而代之之心。终有一日,约月天公相授三子,对弈十局。”

    我不禁暗自咂舌,徐星友也是一代天才,棋艺纵横天下,黄龙士纵然略有超出,也不过一子半目而已,竟然授三子与徐对弈,这黄龙士也当真是不同凡响。

    只听黄老爷子接着道:“月天公棋力虽在徐星友之上,然而高手相争胜负本在一线,连授三子的情况下,想要在徐星友这样的高手面前挽回局面,实是难如登天。可即便如此,月天公以天纵之资,仍可扳手数局,双方互有胜负,当时的场面甚为激烈,最后一局更下得徐星友呕血而退,所以后人多称之为血泪十局。”

    黄老爷子说到这里,重重的叹息一声,似在缅怀前人风采。我也不禁感慨,黄龙士在这等局面之下,尚能占据优势,前辈风范,令人高山仰止。

    “其实那一场厮杀之所以被称为血泪十局,都是因为这第十局。”黄老爷子顿了顿续道:“月天公与徐星友九局过后,已知徐星友棋力大进,让这三子实是无理得很。不过为了保住自己名号,终于不得不兵行险着,于是应手第一子,便下在天元。”

    啊,这下连马志也跟着一起大吃一惊。

    难道眼前这盘残局,就是当日黄龙士下得徐星友吐血而退的那一局?

    我实在忍不住打断黄老爷子,提出我的疑问。

    黄老爷子点点头:“看这一路棋的走势,当真称得上壤址相借,锋刃连接,战则羊师独前,无坚不暇,守则一夫当关,七雄自废。这正是月天公的法度。”

    奇怪,我怎么记得古人说黄龙士的棋是以平淡著称的,完不是着一场凌厉杀伐的风格。

    没等我问,黄老爷子道:“这一路棋,从表面上看确实不是月天公以往的风格,但也只有如此兵行险着,方能在授三子之下,弈退徐星友。这一局是月天公毕生心血的凝结,变化之莫测、杀伐之凌厉都堪称举世无双,否则也不会定力修养如徐星友般,也呕血而退了。”

    “那么这一局自然是您先祖月天公胜了?”

    “不错,月天公固然是胜了,却也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徐星友呕血而退后片刻,就有三个高丽僧人登门造房,以言语挤住月天公,连弈三盘,而那最后一名僧人,棋力更不下于徐星友,乃是少有的高手。月天公与徐星友连弈十局,已经殚精竭虑,强弩之末,却不得不强贾余勇奋力迎战,虽然最后险胜,却因为心血耗尽,最后撒手人寰。”黄老爷子叹

    了口气:“唉,他胜在棋盘,却输在人心莫测了。”

    “难道那三个僧人是?”我试探着问。

    “不错,是徐星友早安排好的。他先以十局对弈消耗月天公的心神,再让这三个和尚出手,最后以车轮战法累死月天公。”黄老爷子愤然道。

    原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

    唉,一代国手,如此的死法,怎不令人扼腕。

    马志半晌没开腔了,此刻忽然道:“那个死者不是就姓徐么?”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第四卷 死亡IP 第十二章 再弈

    黄老爷子摇摇头,没说话。

    我也觉得这其中似乎隐隐有些关联,却又不得而知了。

    我们此来,其实也只能是求证一下自己心中的怀疑罢了,何况一直到现在,我们也都是猜测,会不会是巧合?他又有什么理由用这种诡异的方法来杀死徐三呢?就算确认了他的动机又如何,难道真要去抓人,控告他以棋局谋杀徐三么?

    唉,现行的法律制度之下,这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徐三确实死于此局,但我们连执白的对方是谁都无从查证。

    一想到此点,我望向马志,他一正看向我,不约而同的道:“上网找他!”

    这家伙的ID我还记得,叫“奉饶天下先”,意思是不管谁来,我都让先手。

    纯以围棋一道来讲,这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对弈之时,争先一步,在棋力相仿的对手来讲,已经握了三分胜券,所以为示公平,现在的比赛大都猜先。

    古人也有诗曰:黑白谁能用入玄?千回生死体方圆。空门说得恒沙劫,应笑终年为一先。

    这家伙有这么大口气,难道真的是什么不凡来路?

    在黄老爷子家,我们打开联众,登录一下我自己的帐号,开始搜索这个叫“奉饶天下先”的家伙。

    其实我还有些疑问。

    “老爷子,要知道棋局是死的,人是活的,白棋再怎么高妙,也不至于料定黑棋的所有变化,预知他下一步走法,那又该怎么布阵呢?”

    黄老爷子道:“这一路棋势妙笔在第一手天元,令人顿生莫测高深之感,而后招法,我猜是只有大局走势,纵横开阔,却没有每一手变化的定式,不假雕琢,眼下虽然黑棋占先,却最终不免被白棋牵着鼻子走,而一旦白棋局面展开,杀伐凌厉无匹,对方纵有奇招,亦不离他算计之中,这却要看那弈者的棋力了。至于这一路的招法到底是如何弈来的,唉,祖上并无谱子传下,年深久远,我也不得而知了。”

    “那依您看这个执白弈者的棋力如何?”

    “如果他有月天公那般棋力,我只怕早就心血管破裂而亡了。”黄老爷子笑笑说:“那人棋力是相当高的,不过只怕还不及我老头子。”

    那我就放心了。我心想,固然那人没有那么高的棋力,但用来对付徐三这样的,却也足够了,更何况我?说实话,如果不是在黄老爷子家,我只怕自己没这个胆子上来找他。现在有他老人家壮胆,正牌的黄龙士后人坐镇,应该不用太害怕这个血泪局吧。

    忽然屏幕一闪,搜到了他的ID,还在闲置中。

    黄老爷子在背后拍拍我的肩膀,给我鼓劲。事关乃祖月天公,他也来了精神。

    “老爷子,咱怎么对付他这手血泪局啊,月天公遗下的路数,咱们能破解么?”马志问道,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

    “呵,这一路棋本来无解,不过他让了先手,咱们就容易多了,”老爷子笑着说:“镇神头!”

    我晕,我以为这不过是野史家的杜撰,难道还真的有镇神头?

    野史家著书说,大唐宣宗年间,有日本王子来朝,王子善棋,号称日本第一,提出要和中国高手一决胜负。宣宗召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顾师言对弈,顾师言初时并未将这鬼子放在眼力,下至三十二手时,才发觉自己竟然中了小鬼子扮猪食虎之计,局势岌岌可危。

    顾师言长考良久,不得不兵行险着,莫测高深的落了一子,号称一着解双征,王子思考良久,不知如何应对,瞪目缩臂,回头问负责接待的官儿,那时候叫做鸿胪的:顾先生在贵国可算几品?

    那官儿也不厚道,告诉鬼子,这是我们国家第三高手。

    王子说想见第一高手,那官儿说,胜得第三,方能见第二,胜了第二,方能见第一。

    王子想了许久,长叹道:“小国之一,敌不过大国之三。”言罢双手掩盘,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