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户砖瓦平房外，一对老夫妻坐在门口，仔仔细细艰难地辨认手上这张图文并茂的考察表。
“小宋啊，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是真打算搞这个山楂果园子？”
“叔儿劝你一回，到时候要是没人收，那可真是打水漂了。”
宋郁华坐在对面，笑了笑：“叔儿，我都跟小城他爸一块儿承包下园子了，当然是真想干这一回。”
她是一个月前来的这里。
安溪村，青岩市有名的一个贫困县，常年以种植为生。
但早些年年年种，年年赔，哪怕上面派来技术人员教授，到后来就只有零散几户家里有青壮年的人家种上几片。
周边几个村里的种植户，要么有门路大批量低价卖给镇里的小厂。
要么跟之前那位老太太一样，劳动力采摘，再自家手工加工，零散地卖上一季。
一个月前往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游说，整个村几十户也就三户愿意跟她一块儿干。
可这比例算下来也正常。
实实在在糊口的日子过惯了，谁都不敢冒险，唯三敢冒的，也是因为家里有岁数还不算大的孩子。
想着万一成功了，多少还有机会走出去。
看这对老夫妻明显替她担忧，宋郁华想了想：“……那叔儿婶儿，就跟您说句实话吧。”
“你说。”
“……我儿子过来了。”
村长夫妻俩一愣，对看了一眼，连忙把手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你儿子？不是在他爸爸那儿吗？说是这么些年了不肯跟你回来，怎么回来了？”
宋郁华把文档往他跟前推了推，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肯跟我回来，我再不舍得也知道他爸那儿条件好，孩子跟着他总是好一些。”
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是啊，咱不都是盼着把孩子往外边送吗，你看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没把孩子要回来，不就念着儿子在城里过得好吗。”
宋郁华收了笑：“是，以前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是怎么了？”
“但是上个月他在他爸跟后妈那儿受了委屈，没带一分钱就跑我这儿来了，昨天晚上刚到。”
这话一落，两个老人家脸色立马变了！
“这不是造孽吗！之前听你说过，你前夫离咱们这儿有几十公里路吧！一个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跑这么老远路回来，这得受了多大委屈！”
村长老夫妻虽然在深山老村里待了一辈子，可该长的见识也没少长，该懂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没少懂。
“你这前夫，真不是东西！”
“瞧瞧，七八年前你被那两口子比这跑咱们这个小村子来定居，七八年后你儿子又被逼了过来，干的是人事？！”
原身当年心灰意冷，随便找了个小村子安家，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该诉的苦也没拉下。
夫妻俩骂骂咧咧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我说呢，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是知道儿子出了事，心里着急了，想着为了孩子立起来了吧？”
宋郁华敛起神色，点点头：“是，也不光是。”
……
原身当年是多光芒万丈的一个女人，而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就潦倒混沌了十多年。
对不起父母长辈的教导指引，更对不起自己。
而对于孩子来说，除了心理依附外，本能地会趋向更成功更耀眼的长辈，比如事业有成的陈启东。
可撕开表面的遮羞布，他也不过如此。
而她现在要做的，不仅是宋信冬心理上渐渐依附的长辈，更要做他本能趋向敬佩的妈妈。
这恰好也是件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听到这里，村长把烟枪往桌上一放：“………你放心，都是老早答应好的事情，我下午就把申请资料正式给你送上去！”
“现在果园有了，你这个考察资料我看做得也很好，等敲了章，批复就下来了，你就先撒开手干吧，也不耽误这点功夫！”
宋郁华笑了笑：“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就一个半月，耽误不起了。”
“这不我今天过来也不光是把这申请文件交给你，也是想跟您借几个村民。”
“……你这是打算？”
宋郁华淡淡笑了笑：“果园子还得重新休整，您放心，这部分钱我个人出，就是效率得加快，所以得托您多找几个手脚快的乡亲。”
村长摆摆手：“这不是问题。”
“好，那就多谢村长了。”
看了眼时间，两孩子也该轮一圈回来了，宋郁华也不多留，又说了几句要走。
可刚走两步，村长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又叫住她：“小宋！你等等！”
“哎，您说。”
村长想了想：“……我记得咱们村的扶贫指标能申请一个技术教授指导，你看我要不要给你打个报告申请一下？”
“技术教授？”
宋郁华简单思考了几秒：“……咱们村之前不是有技术教授来教过种植吗，资料都还在，我看还都挺面的。”
“再申请会不会太麻烦了，不用吧。”
村长立刻拉下脸：“怎么不用，不然光靠你，要是遇到麻烦了可多累。”
“……这样，我帮你申请着，这也不是申请了就有的，前几年还说咱们村会年年派下来技术人员考察呢，到点了不也没看到吗。”
说起这，村长火气还挺大。
宋郁华只好笑着应下：“好好好，那就麻烦村长了！”
宋郁华一路沿着村路回家，路两边院门口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看到她走过，眼神止不住地瞥过，悉悉索索地小声说话。
“哎，这就是那个好几年窝在家里没出来过的城里人，你们上个月出去了，不知道。”
“上个月她挨家挨户地来劝，要咱们一块儿搞果园呢。”
“………这不瞎胡闹吗！这不是包赔的活儿！”
“谁说不是呢，不过咱们村也有仨冤大头真中招了，村长好像还真把指标给她了。”
…………
陆陆续续的嘲讽传过来，宋郁华当没听到，摁住躁动的999：没事，这个环境就这样。
999：那咋办啊！就让他们这么说你啊！
宋郁华抬起头，朝人群微笑：一个多月后说不定他们就上门来求我呢。
猝不及防的对视，看得一帮人脸一红，立刻闪躲地避开。
宋郁华继续笑了笑，往前走。
另一边确定好几个视野开阔去景点的俩孩子也在回程路上。
宋信冬真是越想越有意思。
他这个亲妈，不声不响居然在干大事！
突然一股得意就涌了上来。
可走着走着，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从路口传了过来！
……
“秦渊，我实话跟你说，这村子是真立不起来。”
宋信冬步子瞬间一顿，立刻把跟在后边的小城拽住，站在原地继续听。
……
“上面扶贫，扶的是经济，可说到底扶的是人心，这村里个个都一副认了命的样子，既没干劲又没冲劲，第一步就难冲。”
“我是真劝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听到这里，宋信冬脸色瞬间一变，立刻快走两步。
山路拐角处，背对着他三个成年人，两个身穿西服的男人对着中间一个穿着休闲便服的高大男人。
一脸不赞同地劝说。
宋信冬缓了缓胸口的气，看了眼手上的画板，立刻不轻不重地“嘁”了一声。
“就你们这样！还扶贫技术人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