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瞬间羞赧地低了脑袋，不敢吭声。
这么被抱了一路，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宋郁华懒得搭理这小子肚子里的小心思，转头翻箱倒柜地翻出一堆药膏摆在桌子上。
“把衣服裤子脱了，我看看还伤哪儿了。”
屋子里开足了暖气，这会儿也热起来了。
程修乖乖听话，露了胳膊小腿。
看得宋郁华又生了一肚子气。
不光是手心里几道血痕，胳膊肘，膝盖都是被硬地板硌起的淤青，腿上磨得更厉害，还出了血。
宋郁华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难为这小子，硬是撑到了她来才掉眼泪。
一个擦药膏，一个不吭声，屋子里难得安静。
程修看着蹲下来给他擦药的妈妈，摆了半个月的摊子，连他都看得出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小圈。
又要忙摊子，又要来幼儿园接他，程修隐约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麻烦。
他抿了抿嘴，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忍不住问：
“……怎么不打我啊……”
软软糯糯的一句话没头没尾地突然响起，宋郁华听得稀奇，忍不住逗他：
“怎么，不打心里难受啊？”
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由得想起从前挨的几顿打，身体条件反射一阵瑟缩：
他艰难地回忆：“以前……爸爸是这样的，也是这样的……我不听话得挨打。”
宋郁华擦药膏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再继续加了劲揉开膝盖上的淤青。
她头也不抬，一边揉着一边说：“那行吧，今天哪儿不听话了，说说看，我考虑考虑揍不揍！”
程修被问得一愣，低着头也看不到宋郁华的脸色，皱着小脸还真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遍。
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点，试探地戳了戳宋郁华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打架了。”
宋郁华抬头，小崽子正满脸的忐忑，看到她抬头，眼睛又忽闪忽闪，心虚地躲开。
嗯……他打架了，才上半个月幼儿园就打架了。
宋郁华难得的好脾气，拿来一床小被子给他捂着，再坐到他对面。
认真想了想说：“打架不算，我上个礼拜就跟说过，薛大宝欺负得揍他，今天表现不错，他脸上那口牙印最少得五六天才没。”
说得有理有据，程修傻傻地张了张嘴：“不算啊……”
宋郁华点头：“当然不算，今天算帮我出了口气，等刘彩英知道她宝贝儿子是被我儿子揍成那副德行，估计得气吐血！”
儿子……
程修忽然抬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儿子……
宋郁华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不算，继续想！”
程修鼻子一酸，又掩饰地低了头……不算，打架不算……
打架不算，那……
他瘪了瘪嘴，眼睛湿润地吸了吸鼻子：“……我让摆不了摊子了。”
摆不了摊子就挣不了钱，挣不了钱就还不清家里的债，就连家里的债也是爸爸欠下的……
想着想着，程修心里更加不安。
就是从前爸爸还在的时候，也不光是他一个人挨打……
就连妈妈也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以前，其实他们两个都不好过的。
而现在，妈妈要起早贪黑地挣钱，还是不好过。
程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忙低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几滴眼泪给眨掉了。
宋郁华听得一阵好笑，摊子就更不是问题了。
“不知道？就这么半个月，老娘早就把那帮工人给拉过来了，当薛大宝他妈怎么这么讨厌我，一天到晚在家里喊我泼妇，连她儿子都学了个十成十？因为我真把她生意抢过来了呗！”
“生意早就不愁了，而且我正好能休息几天。”
就算刘彩英舍得扒皮抽筋地下血本，花钱买些好菜，论厨艺也比不过她的金手指。
最要紧的是，刚刚那几个热心的大妈已经把她最近不摆摊子的消息给传出去了。
为什么不摆，因为儿子被刘彩英她儿子给打了。
刘彩英这会儿怕是早就被戳着脊梁骨骂不会教儿子了，街坊邻居一旦膈应她，就算她摆出山珍海味也卖不出去！
宋郁华大手一挥：“这也不算！”
母子俩一个绞尽脑汁想挨打的理由，另一个再一个个驳回。
看上去居然非常和谐，更是难得的温情时刻。
……
空间里男人静静地看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投屏前的人突然化成一道泛光的数据流，瞬间进入到某一条光纤中。
下一刻距离程修不到十公分的凳子上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身上被数据的流光所包裹，让他整个人隐在位面世界的大环境中，融为一体。
男人从程修的方向抬眼看向面前面黄干瘦的女人，透过这道躯壳，他一眼看到里面的那张含笑的脸。
跟他那天在万千工作者名单中点开的资料所显示的面孔一模一样，和原身底层妇女形象大相径庭，工作者宋郁华有一张白皙年轻的脸。
所有的工作者都是这样，顶着原身的面孔与身体，把自己隐在身体里。
面对相对棘手的任务，有的工作者坚守自己的脾性，有的假装另一个脾性。
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只有他眼前这一个，完美地把自己的脾性和原身的脾性相融合，在情节推动中让自己的本性占据上风，却丝毫不显突兀。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记着这张年轻的面孔。
男人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敛着神色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跟在源空间不同，面对面坐着，仿佛他也作为一个不知名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
可沉浸在原身人设中的宋郁华却忽然一颤，后背一阵发麻。
不知道为什么，顿时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这种错觉恍惚一过，她也没当回事儿，继续进入人设。
该不该揍孩子的话题目前还没结果，按理说能不挨揍，小孩儿该高兴，可宋郁华觉得他又要哭了。
程修还是低着头，他不笨，妈妈根本不想打他。
半个月下来，就跟做梦一样，要不是妈妈的脾气还是老样子，他甚至会想是不是已经换了一个人。
她会给自己换房间，让他吃饱穿暖上幼儿园，会挣钱，还会一路抱他回家。
就连骂人的话也有意思。
可是……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他还这么小，就像一个小麻烦挂在妈妈身上。
等妈妈反应过来，会不会不要他……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跟鼻涕都有些忍不住。
比起爸爸，他好像更不能接受没有妈妈……
……
便宜儿子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宋郁华也越来越纳闷，把手伸过去要抬他的脸。
“咋了？想不到了吧？”
手才伸出去，面前这小孩儿却突然抬头，整张小脸意外地挂满了眼泪。
宋郁华吓了一大跳，一个恍惚，小孩儿已经小声哭了出来。
嘴里还磕磕巴巴地抽噎：
“……能不能别不要我……”
……
宋郁华来不及反应，程修头一回主动扑进了她怀里。
摒弃了半个月前对原身所有的恐惧，小小软软的身子却微微发抖，生怕被推出去。
宋郁华手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把孩子稳稳当当地抱住。
她眼眶微红，嘴里却还维持着人设，笑骂道：
“……我倒是想不要，可都记事儿了，把丢出去还得巴巴地跑回来，饿瘦了还得给喂饭治病，这也太不划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