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的魅力不需要多言，懂得人自然懂，不懂得人怎么都听进去。
邢墨奶奶和这群老姐妹年轻时就爱听京剧，最喜欢的角儿是裴仪宗，最常去的戏楼是裴仪宗常去的戏楼。
可惜，裴仪宗和他的先辈一样，英年早逝，接他班的弟弟又着实唱的不如他，邢墨奶奶等老姐妹容不得自己的耳朵受玷污，渐渐地“脱粉”了。
再后来就不平和了，也没人唱戏了，想到裴派神鬼戏的特殊，邢墨奶奶和她的老姐妹们都以为裴派神鬼戏早就断传承了。
现在忽然得知还有后人在唱，她们免不得忆起了当年。
“开场的这个唱的不好，嫩着呢，还得几年练。”
“唱穆桂英的这个还行，这个叫蓝言海的是天茗茶馆捧得角儿吧？是个有天份的，再过两年兴许真能唱出名声来。”
“这个老包公嗓子真好，头牌底子啊，可惜了，爱听这嗓儿的少。”
“这都第几个了？怎么还没到裴云沧啊！我都有些困了，哎哎你们看，小船奶奶已经睡着了！”
老人家要是泛起困来，坐那儿就能睡着，小船奶奶就属这样的，要是靠近她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我也有点儿犯困了。”邢墨奶奶打一个哈欠，把站在贵宾室门口的服务员喊了进来，“再加点儿茶叶，我们要喝点儿浓茶提神。”
服务员面露难色：“您几位的肠胃喝的了浓茶吗？”
“你要不怕我们讹你，就少加点儿。”
服务员赶紧陪着笑脸打个哈哈，提着茶壶退出去。
他没去加茶叶，而是去找老板娘求救了。
蓝凤仙就在二楼最边缘的那间包厢里，这里是她的休息室，也是她纵观全场和戏台的最佳位置。
此刻，身着宝蓝色云锦绣彩蝶旗袍，头发用一根玉簪简单挽在脑后的蓝凤仙正关注着台上的蓝言巧。
这是她最近加紧调教的徒弟，学唱的是蓝凤仙当红时最擅长的曲目——红娘。
蓝言巧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唱西皮流水时，演出了小红娘的那个俏皮劲儿，看得人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蓝凤仙用手指在窗台上打着拍子，脸上带着满意地笑容，仿佛已经看到蓝言巧渐渐扬名，天茗茶馆宾客盈门。
“老板娘。”
服务员的一声呼唤把蓝凤仙叫回了魂儿，蓝凤仙扭头，见他提着一个茶水壶，看上面的标识是贵宾间的，便问：“出什么事儿了？”
蓝凤仙避难时喝药毁了自己的嗓子，这些年过去了，嗓子一直没能治好，声音依旧是粗哑难听。
“就是您昨天让我们注意的事儿啊！”
蓝凤仙轻哼一声：“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天知道我一天得叮嘱你们多少件事儿！”
“阿沧的托儿啊！”
蓝凤仙听得眉头一挑，转身把包间的窗户关上了，将戏台的喧嚣隔绝在外，也避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服务员这就诉起了苦：“您昨天不是下令让我们留意咱们茶馆有没有阿沧的托儿吗？今天人家都坐到咱们二楼贵宾间了！
一群老太太，茶点要的都是顶格的贵东西，咱们的角儿登场时，就没得她们几句好话，这会儿又说听戏听困了，想喝浓茶，要给我加茶叶，您说她们要是喝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蓝凤仙听完这通长长地抱怨，眉头皱了起来，问：“她们消费多少了？”
“算上包间费快有200块了，不过还没有结账，定包间的人预存了400块钱，说是等人走了再结账。”
蓝凤仙这下眉头皱的更深了：“你说的老太太们坐在一号贵宾间？”
一号贵宾间被定下来的时候，蓝凤仙听到客人预存了400块钱，就欣喜着来了豪客，还特意让角儿们都精神点儿呢！
“可不是嘛！五个老太太，年纪一个比一个大！”
“这么说来，真有可能是裴小鹊的父母在帮阿沧造势。”蓝凤仙这般嘀咕着，又忽地笑了，“算我没白疼阿沧这孩子，他的托儿到别家戏楼顶多进去借场子宣扬宣扬，到我这儿了还消费了不少！行吧，咱们也把面子给足了，你把茶壶给我，我亲自去给她们送茶。”
老太太们要喝浓茶，蓝凤仙把量把控好了，提着茶壶到了一号贵宾间。
进到包间里，蓝凤仙一眼就把五位老太太打量了一遍儿。
来之前蓝凤仙还给五人定义为托儿，此时见到她们，蓝凤仙又不敢确定了。
开茶馆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蓝凤仙的眼力比服务员高出了几个档次，她一眼就从五位老太太的穿着气度判断出，这几位绝不是那种花了钱就能请动的托儿！
蓝凤仙打量五位老太太的时候，五位老太太也在打量她。
精致奶奶摇着扇子，挑剔的目光把蓝凤仙从头看到脚，又来回一遍儿落回她的脸上，道：“看你这模样身段儿，以前唱过戏吧？”
蓝凤仙淡淡一笑，提着茶壶给精致奶奶倒了一杯：“您看得真准。”
精致奶奶听见蓝凤仙粗哑的声音，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问：“你这嗓子是唱坏的？”
“吓坏的。”蓝凤仙简略的回答罢，就做起了自我介绍，“几位贵客好，我是天茗茶馆的老板娘蓝凤仙，您几位喊我小蓝或者凤仙都行。”
“姓蓝？家里还有长辈唱戏吗？”邢墨奶奶打量着问。
“看她身段儿就知道是童子功，这还用问吗？”精致奶奶接着话茬儿，用手中的扇子点着蓝凤仙说，“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得有40好几了吧？蓝青雪是不是你家长辈？”
蓝凤仙听得一怔：“蓝青雪是我大姑母。”
精致奶奶得意的看一眼邢墨奶奶，用扇子抵着下巴，为自己赢了这一筹笑的合不拢嘴。
邢墨奶奶知道老姐妹是什么脾气，仔细把蓝凤仙看了看，点着头说道：“细看你眉眼，是有点儿蓝青雪的味道，她当年可是把小红娘唱活了，那灵气劲儿，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您几位听过我大姑母的戏，一定是老戏迷了。我还听小王说，您几位是奔着阿沧来得，是因为知道他是裴派神鬼戏的传人了吗？”
“是啊！我们今天才知道裴派的传承还没断掉，找来了却发现他唱的是《小商河》！”邢墨奶奶的话里带着几分不悦和失望。
蓝凤仙这下彻底确定眼前几位不是托儿了！
更让蓝凤仙惊讶的是，裴派神鬼戏的戏迷真的在找戏听！
难道去到别家戏楼的也不全是托儿？
蓝凤仙这般想着，心思一动，道：“您几位都是常年听戏的老戏迷，肯定知道点戏的规矩，您几位……要点一出戏吗？”